中原之地，自古有一条山脉，名曰天门山，群山之中，一条不深不浅的河流奔流而下，滋养着两岸的生灵，包括一座美丽的村庄。
时值盛夏，正午时分。河中间传来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远远看到河岸上散落的衣物。河上横着一道村民一起砌成的石坝。本来是截住水流用来灌溉，现在已成为孩子们游泳玩乐的地方。
“我摸到条大鱼!”忽然一声稚气的声音传来。
一个体格瘦小，但外貌清秀可爱的男孩赤裸身体，双手紧紧攥着一条摇头摆尾的鱼，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鱼只有两寸余长，一寸宽，算不得什么大鱼，但在这条河里，孩子们从没捞到过这么大的鱼。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刚刚还在戏水的男孩们忽然起了兴头，朝着小男孩游过来，扑腾扑腾溅起阵阵水花。
“鱼在哪儿，给我看看。”这声音深厚有力，不能想象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发出的。等说这句话的孩子站直身体，足足比捉鱼的男孩高了一头。在他的目光下，小男孩可怜的像条小狗。但小男孩似乎没有害怕，只是仰头，望着这个足有两个自己重的怪兽，“在这里”，男孩收起兴奋的表情，平静的说。壮硕的男孩不由分说一只大手抓住鱼头，就要抢夺。小男孩猝不及防，被拉得一头栽进水里，但双手依然死死抓着鱼。
“快放手，你这个没人要的，不要命了吗！”其他男孩听到叫声都站了起来，谁也不敢上前。眼看着小男孩被拖着在水里前进了一丈余，终于呛得支撑不住，松手了。胖男孩忽然失去平衡，重重向后摔去，溅起巨大的水花。但他兴奋的一个挺子立了起来，“抓到鱼了，看那，多大的鱼！”，他向其他男孩炫耀着，“回家我娘一定会夸奖我的。”其他男孩都游过来祝贺他，“朱壮，你真棒”“真厉害”“不愧是我们大哥”。
在尽情的享受“小弟”们的奉承后，名叫朱壮的胖子发话，“回家喽。”，说着，上岸穿好衣服，就要离开。忽然，有个小孩想到，“雪明还在水里呢”，他戳了戳朱壮，小声说。“这种杂种，还用你管！没人要的，早该死了，你们谁都不许动动他！”说完，又兴奋的玩弄着那条鱼，尽管早已皮开肉烂。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只剩下名叫雪明的男孩，沉在还未澄清的泥水里。
太阳由正南转西，慢慢与山头相接，光芒映照云彩，半边天空变成红色，河中水面跳动着点点粼光，像金鱼的鳞片。河岸上，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孩闭着双眼，静静躺着，似乎整个世界与他无关，原来是雪明。不知何时和人将他的衣服穿好。他感受到身下石块上残留的温度，渐渐苏醒。睁开了眼，下意识的看了看西边的残阳，“好美”，他心里想，又摸摸身上的衣服，但记不起是什么人为他穿上，什么人救了他。“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容不下我，”雪明望着天空的红霞，浅浅的问了一句。
一阵轻风拂过他的脸，太阳也已下山大半，他撑地艰难的站起，身上的伤钻心地痛，他的表情却丝毫未变，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有这样坚韧的心境。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水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脸——干净的。他想起救他的人，他会是什么样子。
雪名抬头，一件奇特的东西扫过他视野边界，他立刻扭头去看。是一条白色绫缎，像深冬的雪。走过去，拿在手里，那么柔滑，让人不敢相信是人间之物。“是救我的人留下的吧。”他把丝巾挽在手臂上，在脸上磨动——像母亲的手。丝巾慢慢变湿，他落泪了，在母亲去世后第二次落泪。
母亲死的那天，他以为自己的泪已经流干了，没想到今天又一次流泪。他抽了几下鼻子，用丝巾擦干泪水，“不能再哭了，娘要我做个男子汉。”最后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把绫缎揣入怀中，他迈步向他的家——后山走去。
雪明的母亲名叫宋婉月，人们只知道她是个寡妇，在他加入村中贵富赵家三年后，她丈夫赵清辉死了，赵家人把他家的家产分光后各奔东西，只剩下他母亲孤苦一人。至于雪明，村里人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他们推测雪明的母亲偷汉子生下雪明。因此，雪明母子俩处处被村里人排挤，看到了都绕道走，他们只好住在了后山的窑洞里。窑洞在后山半山腰，正对村子方向。雪明的母亲死后，雪明受的欺负变本加厉，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母亲留给他的窑洞。
来到后山，天已黑，他加紧脚步爬上山，来到窑洞前，回头看着村子，各户人家窗口透出了烛火，烟囱上隐约冒起了炊烟。“咕咕……”，肚子叫了起来，他才猛然想起今天还没有吃过饭，也想起了可恨的抢走他鱼的朱壮。天色已暗，到哪去找吃的呢？现在山里野兽正出没，如果到山后找吃的，无异于送死，但他实在是太饿了，“与其饿死，不如被老虎吃了！”他想着，壮起胆朝山后走去。
后山的路他走了千遍，接着淡淡的月光，仍走得飞快。他记得这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刻树木，哪里有田，哪里有果园，哪里有兔子洞，早已像地图一样印在他脑子里。此刻他又饿又渴，不知不觉已走上山顶的大石头。他看身后，确定没有野兽跟着，就又飞快向山背后的李子树奔去，他想地只有食物了。
一路上耳边风呼呼作响，他顾不得看后边，终于顺利到达了李子树下。雪明从小在山村长大，他娘亲在时，常和他一起来采果子，早练就了猴子一样的身手。三下五除二上了李子树顶，摘了几个最大最红的李子，大口嚼起来。汁液沾满了他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下去。
可能太饿了，注意力都放在吃上，根本没注意身后飘过的魅影。
“嘿，小子！你吃的挺香啊！怎么本姑娘来了，你都不管！”甜甜的少女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一怔之后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一幕让雪明一生都无法忘记，那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女，一袭长长白衣随风飘动，让人有种天女下凡的错觉。待他细细看清少女的脸，尽管雪明只有十多岁，仍感觉到一种迷蒙之感。少女岁年纪不大，但长着鹅蛋一样的脸，乌黑的发丝从脸的两侧垂下，在微风中摇晃，皮肤在月光下若脂玉般细腻，生气是微蹙的眉心，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精致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再加上腰上束带一扎，尽显玲珑的身段。每一样都足以让人心醉。雪明看的痴了，少女看他呆着不理会，刚要开口骂他，但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这种情形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她抿了抿嘟起的嘴。
“看够了吗，臭小子，小色鬼！。”
“啊”，雪明回过神来，“看够了……哦不，没看够，哎，也不对……”
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小色鬼，看了就是看了，还装什么。”雪明羞得低下头。
“臭小子，我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还不快交出来。”雪明想起了那条白色的绫缎，赶紧从怀里掏出来，沿树枝走近少女，把绫缎递了过去。
雪明低声红脸说：“是你救了我。”
“还能有谁”，说着少女把绫缎挽在了双臂，在风中飘扬，更增添了几分美。
“为什么救我？我见过你吗？”
“小色鬼，这么多问题，我愿意救就救，你管得着吗？你叫什么？”
“赵雪明，你呢？”
“兰馨，叫我兰儿好了，还有，明天我还会来找你。”
说完，兰儿轻踩一下树枝，向后飞去，雪明被树枝一晃，险些掉下去，手抓住另一根树枝才勉强保持平衡，目光留在她身上直到她消失。他还在想着——这位仙女姐姐为什么会救我呢，脑海里还印着那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雪明从刚才的奇遇中回过神来。下了树，神游一般回到窑洞中。窑洞有一拱形小门，墙上是雪明娘亲绘制的壁画。窑洞被分为左右两间，左边用来做饭，右边是卧室。他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土床上，闭着眼睛，翻滚着身体难以入睡，到了深夜，才渐渐进入梦乡。
“小色鬼，你还挺能睡啊！太阳晒屁股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雪明忽然醒了，坐起身，看到那张更加清晰的脸，他越来越感觉自己不在人间而在仙境。
他赶紧回过神，“你来干嘛？”又接着问，“你和我到底什么关系，怎么……。”他不敢说下去，只看着兰儿的眼，好像怕打碎什么，小心翼翼。
“老是问个不停，我是你的远房表亲，可以了吧。”“远房表亲，没听我娘说过。”“你娘和你说这个干嘛，从此以后不许问这个问题。”
雪明不敢多问，就默认了这么一个远房表亲。一个会飞的，美绝的表亲。
“愣着干嘛，跟我走吧，带你去见见世面！”
“什么？我……我不去，我喜欢呆在村子里。”
“忘恩负义的小子，昨天要不是我，你小命都没了，现在让你跟我走，有那么难么，还不如让你死了算了！”
雪明听了，心想说得也对，感到万分羞愧。沉默片刻，他对兰儿说：”好吧，我跟你走。”
“那现在就走，快！”
“不行，我得带点东西。”说完，他扯起一块破麻布，把他收集的几颗石头，母亲给他做的破旧不堪的裤子，鞋子，衣服。通通叠整齐放好。最后他跑到灵桌签，小心的双手捧起母亲灵牌，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又擦。
“你那脏衣服越擦越脏，别带你那些衣服了，去了雁落城，给你买新的。”
雪明不说话，只是慢慢把灵牌放在衣服顶上，把麻布的对角打了两个紧致的结，挎在肩上，说：“走吧！”兰儿见他的样子，知道他娘对他的重要性，便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他们出发了。
从窑洞出来，沿曲折的山路下了后山，穿过半个村子，面前出现了一座木桥，桥下的河静静流淌。二人在桥头一同停下脚步。兰儿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没做。”
“什么事？”
“你看那里！”顺着兰儿手指的方向，传来了一群男孩的笑声，仔细看去，正是朱壮一伙。
“该教训教训他们了！”
话没说完，兰儿向前轻踩两步，已然如天鹅一般飘上天空，臂间的白色缎带随风款款舞动。朱壮一伙中有人看到这幕，瞬时目瞪口呆，惊叫着让其他人看，当他们一起看到兰儿飘动在空中的场景，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目视着她缓缓落到面前。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被兰儿的美貌迷住了，一伙人半晌没说一句话。
“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众人摇头，眼睛却不离开兰儿的身体，尤其是朱壮，眼里含着猥琐的笑容，盯着兰儿。
“你们不该欺负我的亲戚，雪明。今天，你们要受罚。”
朱壮听了，笑着说：“姑娘，不知要怎么罚！”
说完，慢慢向兰儿走去，走近她，伸手去摸她的下巴。兰儿伸手在朱壮手腕一弹，朱壮立马抽筋一样的抱着胳膊大叫起来，身体也僵硬地无法动弹。剩下的人也一动都不敢动了。
兰儿顺手把缎带送出去，立刻把朱壮绑成一个粽子。然后顺势拉着缎带一头，飞上河边的一颗大柳树，扯下柳枝绑住朱壮的双脚，收回缎带，牵着柳枝的一头飞下柳树，递给立在原地的一个男孩，“可得抓紧了！”说着便松开了手。
朱壮瞬时开始下坠，柳枝磨着树枝沙沙作响。拉着柳枝的孩子摔倒在地，继续被柳枝拖着滑行，后面的孩子看到，赶紧一个接一个地扑上去，抓住前一个人的脚，连成一串眼看朱壮的头已经进到水里，只听“噔”的一声，朱壮突然停住了。
雪明在桥上看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虽然朱壮坏，但也不至于死啊，他这样想着，兰儿已飘然而至，落在他旁边，笑颜盈盈的说：“替你报仇了。”
“刚刚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朱壮的身体随着树枝的颤动一上一下，头也在水里泡进泡出，嘴里还不断骂着：“这群废物，快拉上去呀。”一类的话，不时被水呛着。
“小色鬼，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让他死吗？我在柳枝上绑了木棍，快着地时会卡住，你以为那些人能拉住一个胖子吗？”雪明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你这个色鬼也真傻，昨天要不是我，你就命丧他手了。”
兰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雪明有点害怕，但又似曾相识。他想起了娘，眼前这个天仙一样的女子，先是救了自己性命，又为自己出气，雪明多年未感受到母爱的温暖，这次，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兰儿看着雪明哭的稀里哗啦，不知如何是好，就大笑起来“小子，你都这么大了，哭什么哭……哦对了，你到底多大了？”
“十四岁。”
“哦，那我比你大两岁，快叫姐姐。”说着又绽开笑颜。雪明像个乖宝宝一样，带着哭腔叫了声“姐姐”，兰儿笑得更响，像风铃一样传遍山间。
“小色鬼，你叫我姐姐，那我就不叫你小色鬼了，就叫你雪明吧。”兰儿把白色缎带往天上送出，轻迈几步，登上缎带，兰儿和缎带都飘在了空中，雪明虽看过兰儿飞行，但看到这幕，依然惊异。
“雪明，快上来。”
雪明快跑几步，兰儿伸手，他握住兰儿绵软的手，身体立刻轻飘飘地，蓦地飞上半空，落在缎带上。
“雪明，要走了。”
雪明只感觉身体往后一仰，急忙伸手向前抓，抓住了兰儿的腰带，这才免于跌下。雪明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只顾紧紧抓着。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他壮着胆子睁开眼，回头看去，朱壮依然头朝下倒挂着，后山的窑洞依稀可见。雪明就这么回望，直到村子消失在薄雾中，能看到地只有一截木桥，和绵延不绝的河流。他这才回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不知要带她去向何方。他深吸一口气，不去多想。“反正贱命一条，到哪里都一样。”他用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安慰自己。
“只要能看到兰儿，到哪里都一样……”他又在心里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