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凌晨,薄雾笼罩的马蹄镇,都可以听到荒野里传来野狼的叫声。
野狼的叫声粗犷,浑厚,奔放,痛快,就仿佛它已经在地底被黄土埋没了千百年,刚刚冲破了樊笼再见天日。只是那豪迈不羁的嚎叫声里,不知是什么缘故,隐隐约约还掺杂了几分谄媚讨好之意。
马蹄镇的山民一开始听到狼嚎的时候,脸上不知不觉都挂满了忧愁。有这么一只修炼有道的野狼精在荒郊野外守着,马蹄镇的药农、樵夫和猎户们即使家无余粮,也都胆颤心惊的不敢走出马蹄镇一步。
说来奇怪,虽然马蹄镇四面环山,荒郊野岭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毒蛇猛兽甚至妖怪,但是数百年来,马蹄镇上从来不曾被毒蛇猛兽入侵过,也不曾有过一个横死之人。
倒是有山民曾经在镇子上的角落里,看到过面目全非死无全尸的山精野怪。
“马蹄镇是有仙佛庇佑的福地。”镇子上的郎中胡一刀捋着胡须一脸的骄傲,“毒蛇猛兽不来则已,一来必定死于非命。”
“若你说的是真的,马二家的牛为什么会被野狼精掏光了内脏呢?”药农王伯与胡一刀一同生活了数十年,早已配合默契,听到胡一刀又开始卖弄自己浅薄的见识,立刻恰到好处的站出来捧哏。
“上天有好生之德!”胡一刀瞪起了眼珠子,“禽兽机缘巧合之下踏上修仙之路,那是万中无一的大机缘。仙佛之所以任由他们在镇子里来去自由,也是为了考验一下他们的心性。若是有心地善良不曾为祸人间的,仙佛就会降下旨意,将这妖怪捉到天上去,一同享受万家供奉。”
说到此处,胡一刀将目光闪烁,将手指向了半丘山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萧寒家那一位小姑娘就是心地善良的妖怪,所以她来来往往马蹄镇这么久,仙佛一直不曾难为过她。”
“若是她某一日起了歹意呢?”胖婶拎着擀面杖站在人群中,同样问的异常小声。
胡郎中猛地一挥手,颇有气势的说道:“若她起了歹意,必将天降雷霆,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混在人群中的马二忿忿的插言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吃了我牛的野狼精为什么没有被天降雷霆打的魂飞魄散呢?”
“或许是你家的牛被吃了这种小事,仙佛没空去理会。”胡郎中捋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不怎么服众的答案,眼看众人看向他的眼光多了一丝怀疑,他立刻胡乱猜测的加了一句:“我等凡人,岂能妄自揣度天机?或许吃了你牛的野狼精,此时已经遭到天罚,横尸野外了。”
“你这不是瞪眼瞎说吗?”马二跳起脚来,指着野外的方向,“那一声声狼嚎你听不到吗?”
“你怎知此狼便是彼狼?”胡郎中哼了一声,“莽苍群山绵延数千里,就只许有一只野狼不成?”
胖婶拎着擀面杖,扭头向野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肥胖的身躯突然间开始颤抖,她手指着野外的方向,哆哆嗦嗦的说道:“胡郎中,这回你可是真的错了。那野狼精活得好好的,正往咱们村子里来呢……”
山民们闻言,都吓了一跳,齐齐举目望去,只见那荒野山道之间,一只遍体乌黑的野狼嘴里叼着一只山鹿,四蹄如飞,正一路直奔马蹄镇而来。
“俺的亲娘嗳,那野狼精真的来了!”
山民们一哄而散,各自慌慌张张的找地方躲避着,无论见到什么都捡起来当做武器防身。
胡郎中愣了片刻,四下环视发现无处可藏,索性颤颤巍巍站定了:“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马蹄镇有仙佛庇佑,妖孽不敢放肆。”
正说话间,那野狼精一路奔跑着进了镇子,直接往众人聚集的所在跑了过来。
胡郎中蹲开马步,双手攥拳,瞪着那将近一米多高的狰狞巨狼,口中大喝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孽畜,你意欲何为?”
野狼精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自走到吓得瘫成一团的胖婶面前,将嘴里叼着的山鹿放在了她面前,然后他转身走到山路中央,低低嘶吼了一声:“爷爷要开口说话了,你们且不要怕,仔细听着。”
山民面面相觑,心道这野狼精张口就占人便宜,哪里像是个畜生?
野狼精懒得理会众人的表情,自顾自说着:“爷爷的主人说了:胖婶这段时日渐消瘦,人比黄花,想来是辛苦操劳却吃喝不继的缘故,小侄特意送上山鹿一只,给胖婶补补身体,另外衷心祝愿胖婶给铁蛋添个弟弟。”
“野狼精的主人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降伏了野狼精这么一只吓人的妖怪?”胖婶看着面前血淋淋的山鹿,看着一头狼在哪里摇头晃脑说人话,心中有些疑惑。
似乎是明白了胖婶的不解,野狼精四肢蜷伏在地上,恭敬无比的说:“爷爷的主人姓萧名寒。”
马蹄镇的居民听了这话,顿时一片哗然。在他们心里,能降服野狼精的高人,就算不是神仙,起码也得是个妖怪,萧寒那样一个弱不经风,除了会坑蒙拐骗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小白脸,怎么可能会成为野狼精的主人呢?
“小混蛋还算有点儿良心。”胖婶想起那个经常小心翼翼来坑骗自己的小白脸,心中微微一暖。但是想起野狼精刚才复述的最后一句话,她一张胖脸顿时臊红了。
若非面前传说的是一只尖嘴獠牙的野狼,她手里的擀面杖一准儿飞过去了。
野狼说完这番话,将凶狠的目光瞪向了躲在人群中的马二:“爷爷的主人还说了:马二,你不是个好鸟儿,昔日拜你所赐受的委屈,他日定十倍奉还。我家中的杂乱物什,着你三日内打包送往半丘山顶,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马二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惊惧和不可置信。他请来降伏野狼精的玉青子道士失手了?萧寒变成凶狠残暴的野狼精的主人了?萧寒命令自己替他收拾茅草屋的东西送上山去,是不是想要趁机害了自己?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见野狼精慢慢走到他面前,一口吐沫喷在他的脸上,随后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混帐东西,爷爷一辈子就做了一件好事,好心好意将心怀不轨的妖怪替你除去。你不感谢爷爷也就罢了,偏偏还请了道士来捉爷爷。爷爷现在身不由己拿你没办法,但是总有一日,爷爷会给你好看!”
骂完之后,野狼转过身一撅屁股,在马二满是冷汗的脸上蹭了蹭,随后咆哮一声,昂首挺胸往马蹄镇外跑去。
目送这只嚣张不可一世的野狼精消失在山麓深处,马蹄镇的居民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撼,乱糟糟的议论起来。
“老天爷,原来这作恶多端的野狼精已经被降伏了!亏我这几日天天吓得腿肚子抽筋,连镇子都不敢踏出一步哩。”
“你说这那小白脸儿平时看着蔫儿坏的一个人,怎么就不声不响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呢?”
“还叫小白脸?不怕那野狼精回来一口咬碎了你?”
“赎罪赎罪,是我嘴贱。不过我看那萧寒一定是走了时运,被哪个流落在外的仙人看中收了徒弟,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大的能耐呢?”
“仙人还有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
“你说,这萧寒会不会也是妖怪?大妖怪欺负小妖怪,自然是手到擒来?”
马二瘫在地上,听着众人乱七八糟的议论,感受着裤裆里的股股湿意,面色铁青的瞪向了胡郎中:“老骗子,你不是说这马蹄镇有仙佛庇佑吗?怎么这妖怪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进来欺负人呢?”
“废话,若无神仙庇佑,你早被那野狼精吃了。”胡郎中鼻子里轻轻一哼,镇定如山,“可惜那野狼精不曾吃你,否则老夫就有机会描绘一幅天降雷霆轰杀妖怪的波澜画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