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的门被用力推开,马蹄镇炊饼铺子的胖婶汗流满面地走了进来。她皱着眉头,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待看到庙宇内陷入石化状态的萧寒后,她四处乱瞧的眼睛中明显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庙宇内的一男一女见闯进庙来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和尚道士,各自也都松了口气。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没来由的紧张,白玉仰头看天,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胖婶?你老人家怎么会来这里?”萧寒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的生活轨迹,确认胖婶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这才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许你诵经,就不许我拜佛吗?”胖婶不满瞪了萧寒一眼,来到菩萨面前作了个揖。
“胖婶,你跋涉几个时辰来拜佛,好歹也要跪下磕几个头以示诚意啊!这般简简单单的作个揖未免不够礼敬吧?”萧寒看出胖婶的装模作样,心中不由纳闷。事有反常即为妖,胖婶攀爬几个时辰的山路来这菩萨庙,心中莫非打了其它的主意?
他脑筋急转,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像白玉。他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曾经坑蒙拐骗过朴实的山民之外,没有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举。倒是白玉流连马蹄镇这么久,或许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我这胖滚滚的身材,一旦跪下哪里还能爬得起来?心意到了就行了呗!”胖婶白了萧寒一眼,拜完佛转身要走。走了没几步,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前些日子马二家的耕牛被野狼精掏空了内脏,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啊。”萧寒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对那祸害了耕牛的野狼精,马二一直怀恨在心。正好今日镇子上来了一个云游的道士,马二好酒好肉将那道士请回了家,心中可能打着请道士降妖伏魔的主意。”说都此处,胖婶不经意的拿眼瞟了一下萧寒身边的白玉。
“你贼兮兮看我作甚?”白玉内心敏感,哪里容得下这般指桑骂槐的眼神,立刻凶巴巴瞪了过去,“我又不是那野狼精!”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野狼精,那野狼精我远远见过几回,是个公的。”胖婶铁青了脸,伸手在萧寒胳膊上扭了一把,恨恨道,“混账小子,整日在荒山野岭里乱跑,哪一日被人当作妖怪活捉了,那才叫热闹!”
说完,不理会庙宇内二人的反应,她扭着臃肿的身体,一晃一晃的出了庙门下山去了。
萧寒看着胖婶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暖意。原来胖婶放着生意不管,来回跋涉几个时辰的山路,就是为了特意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她是将自己看做了妖怪,还是隐约猜到了白玉的不同寻常。
若是搁在以往,听到镇子里来了降妖伏魔的道士,萧寒只怕早就高兴的蹦了起来。一直被困在马蹄镇中的他,做梦都期盼着能有修行的高人从天而降,施展着飞天遁地的能耐带他回到滚滚红尘中去。
可是眼下,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来历不明,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妖怪的妖怪,这件事儿就有些复杂了。到了夜幕时分,如果他依然带着白玉回马蹄镇上的茅草屋,极有可能遇到在茅草屋内守株待兔的道士。
或许那道士只是个混吃混喝的不入流角色,或许他有几分真本事但是尚不足以对白玉构成威胁,但是萧寒却没有办法拿白玉的性命去赌。而最为让给人头痛的是,一旦白玉妖怪的身份被揭穿,无论那道士有没有真本事,萧寒和白玉都没有办法在马蹄镇继续生活下去了。
略微思忖了一会儿,萧寒回过头来,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白玉,试探着建议道:“山上空气清新喜人,我们不妨多呆几日。茅草屋那里,暂时先不回去了,你看如何?”
白玉眯着眼睛看着庙宇外蔚蓝的天空,安安静静地不发一语。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红润的血色,空洞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活泼的神采。她若无其事的瞥了萧寒一眼,问道:“你可知道玉鼎山?”
萧寒闻言一怔:“知道啊,不就是传说中以炼丹术而闻名玉鼎山吗?”
|“我们初次相识的那一日,在庙宇内遇到的骑着猛虎的碧丹仙子,就是来自玉鼎山的亲传弟子。”
萧寒回忆着往事,想着那一头将自己吓得浑身发抖的白额吊睛猛虎,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自然:“我还记得。”
“碧丹仙子乃是玉鼎山宗主玉鼎子的关门弟子,那老牛鼻子开创山门数百载,最钟爱的便是这个小弟子。你既然与她有一面之缘,那我们就去玉鼎山见她一面吧。”白玉拽着萧寒的衣袖往外就走,“玉鼎山虽然是以修习炼丹术著称,但是也有传统意义上的修仙者。你的天书不是快要打不开了吗?我们去玉鼎山跟碧丹仙子‘借’个玉简岂不是正好?若是能顺便‘借’些关于外门法术的秘籍就更好不过了。”
“你跟玉鼎山的碧丹仙子很熟吗?”萧寒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心中充满了疑问。若是相熟,为何上次在庙宇内相遇,白玉一直躲在神龛背后不曾露面呢?
眼下一个降妖伏魔的游方道士就已经够让人发愁的了,白玉竟然还要主动跑去玉鼎山。那玉鼎山上的修仙者难道都是吃素的?见到妖怪只会笑眯眯的打招呼而不痛下杀手?
这白玉到底是活的不耐烦了,巴巴的主动前去送死?还是她另有所恃,有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法子?
“我和碧丹仙子很熟。”白玉捏着袖子里鸽卵大小的天蓝色灵石,脸上带着几分回忆的神色,“她最近这段时日应该很想见到我,但是我并不想见她。书中那所谓的相见不如怀念,大概指的便是这种复杂难明的纠结心境吧……”
萧寒听她言不由衷,心中若有所悟。他记起初识那一日,白玉从菩萨神像后面猛不丁跳出来,吓了自己一跳,还说什么“我躲在神龛后面可不是专门为了吓唬你,我只是再躲一个我很讨厌的人而已”。
想到此处,萧寒故意说道:“既然你与她相熟,那我们便走一遭玉鼎山吧。我想她突然之间见到你,一定会非常开心非常激动的。”
“开心却是未必,但是激动是一定会有的。”
白玉嘻嘻一笑,拎着萧寒脖颈处的衣领,施展着草上飞的功夫,倏忽之间消失在丛林深处不见了。
半晌之后,半丘山山顶上出现了两个人影。马蹄镇的富户马二,领着一个高冠博带的瘦削道士慢慢来到了菩萨庙里。
“玉青子道长,那一男一女两个妖怪,日常里便在此处修炼。”马二指着庙宇内凌乱的脚印,得意道,“半丘山这里鸟兽稀少,灌木繁多,也没有什么药草生在此处,虽然距离马蹄镇不远,平日里却是人迹罕至。这一地的脚印定是那一男一女留下来的。”
“满口胡言!”被唤作玉青子的瘦削道士凝神看着面前的菩萨神像,脸上浮现出几分怒意,“这庙宇之内有神龛镇守,菩萨身上隐约还有佛气萦绕,有什么妖怪会活得不耐烦,跑到这里来送死?莫非你与那一男一女不合,这才污蔑了人家清白,让贫道前来替你出气?”
“道长何出此言?”马二的阴暗心思被道士一语道破,不由有些慌神,见道士勃然作色,他脸上登时有冷汗流出,“玉鼎山内皆是陆地神仙,道长更是内门中的杰出弟子,在马二眼中,那就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马二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消遣到道长头上啊。”
玉青子脸上的怒气稍敛,犹疑的问道:“你说那一男一女是妖怪,可有凭证?”
马二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那男子凭空出现在马蹄镇时,浑身一丝不挂,口音晦涩难明,问他来历时,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料想是妖魔出世,懵懵懂懂尚未激起凶性。那女子锦衣玉带,玉雪容颜,养在深闺人未识还有几分道理,偏偏身手矫健武艺不凡,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是山精鬼魅又是什么?”
玉青子缓缓点头,抽出了身上背负的桃木剑:“你且避在一旁,容我作法一探究竟。”
马二心中窃喜,惴惴不安的躲在菩萨像旁,看那道士步走七星,剑若游龙,神情庄重的作起法来。庙宇之内渐渐遍布了重重剑影,隐隐还有风雷之声。
片刻之后,道士收住步伐,眼神中现出几分凛冽的杀意:“好个畜生,竟然偷习了佛宗经卷?若不是我用风雷剑法劈散了佛宗正气,一时还真看不出来正道佛气隐藏下的那一分妖气。”
马二见自己的胡乱猜测竟然做了真,一时之间手脚冰凉,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后怕。他和萧寒白玉素无仇隙,只是看着这一对俊男美女不顺眼而已,之所以请道士来降妖捉怪,本意是为了捉那野狼精,附带着也将萧寒白玉戏耍一番出一口气。谁知道弄假成真,萧寒和白玉,竟真的不是凡人。
这道士若是个本领高强的,将萧寒白玉一口气降伏了自然是好事,但是万一道士失了手,让萧寒和白玉逃脱出去,自己一个普通人,日后拿什么去承担萧寒和白玉复仇的怒火呢?
“那畜生逃往东南去了。”玉青子掐诀念咒算了片刻,一手将桃木剑负于身后,一手捏起法诀,脚下生风,向着东南方向飞驰电掣一般去了。
空旷旷的半丘山顶,只留下马蹄镇的富户马二呆呆的伫立着,冷汗长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