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辰君
辰君
整个白羽观的气氛很不一样,一种微微紧张的骚动。
师弟妹快步来去,传递着纸张、滚动条和文房四宝。每一条走廊几乎都是亮的,红灯笼在风中摇荡,流苏随风轻飘。
他们在去见师父们途中看到好多组人马群聚在一起讨论些什么,他们或坐在庭中凉亭或直接在走廊边席地而坐,中间摆放着数张白纸,是一些地图、阵法之类的东西。
那些人讨论的太过认真,子凝和青亦经过时都没人抬起头来打招呼,而是全神讨论纸上的阵法或翻找书籍寻找适当战略术法。
“他们……这是战时的组合。”子凝有些讶异,昨天师父才提及诸子夺权乱事已经开始了吗?也太匆忙。
“师父找我们过去大概也是为了这个。”青亦低声说。
进入师父们开会的房间时恰好碰见要离开的子午双君,思菡思云两人都已穿上了夜行的黑斗篷,大大的帽沿几乎掩住了他们的眼和鼻。四人对彼此一点头,随即擦身离去。
“大年初一就要开始侦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青亦眉头紧皱,”其实习依他们一直以来都太过敏感紧张,我们草氏没有这么脆弱的。”
进入房间时师父们还是那样的坐法,习依为上位,赵山平孙紫静并列坐在下面一阶的位子。子凝青亦两人单膝跪下,听候指示。
在白羽观这个军事气息极浓的地方,成年的道士和师父之间除了师徒关系之外还会产生这种类似上司和下属的上下关系。
“今天下午我们道观和其它道观纷纷占卜出带血之凶兆,日期应该是在元宵,”习依挥手叫他们就地坐下,”大家讨论的结果都认为应该又是一场妖异对大城的大举入侵屠杀吞食,还特意挑在晚间还有大量人群活动的元宵,我们如果不守各城,一定会有大量死伤。”
妖异,只要是生物死亡还带有怨气而没好好超渡,尸体就会变成妖异,和动物修炼而成的妖物有很大的区别。妖是有理智有情感有思想的,妖异则是完全凭着本能行动的恐怖生物,藉由吞噬生物变的更为强大
而人口密集的群聚的大城自然就是妖异的最爱。
“上古的妖异都还像野兽般横冲直撞,但近百年的妖异越来越聪明,尤其是年长的那些术法毒药都使的精,你们千万小心。”
“这次是各道观的联战?合守各城?武林各派会帮忙吗?”
“对,这次的规模据占卜结果应该会很大,参加的僧侣也不少,武人他们这次也答应要帮忙,连朝廷那都要派道官和武官来助阵。”
“我们这次负责空或者是陆?”
“陆,因为这次天行馆他们也要派出弟子帮忙驻守了。”
听到此子凝松了一口气,她最害怕缺空战的道士硬找她和青亦打空战了,还好这次那个平常不插手闲事的天行馆愿意出手。
“这次因为凶险,各道观都限定第一线的道士只能是战斗型且经验丰富年龄也够的,我们决定让你们两个越级和元以两辈守最前线。”习依皱眉,”因为你们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受的训练也一直都是最严苛的,就当作是个经验,但如果到时无法胜任,师兄姐会强制将你们往后迁移。”
“是!”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这两个家伙年纪轻轻就像凶神恶煞一样,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我看是没什么问题。”赵山平凉凉的嘲笑了几句。
“你这个非实战型的家伙懂什么!到时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办?”孙紫静瞪他。
“什么非实战型?我只是近几年少打了一点架而已,放眼这些后辈,能打赢我的还没几个呢?就算受伤,我赵山平应该还是应付的过来的。”
孙紫静扔了两卷厚厚的滚动条过去给子凝和青亦,”时间地点、地形图、合作人马部署什么的都写在上面了,你们大约看一下,有什么问题现在问。”
青亦没看多久就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瞪着师父们,”长明城!”
子凝也愣了,竟是长明城!
玄氏一族在被灭门前的大本营在长玄山,而离长玄山最近的大城就是长明城。要知道当初被灭门时玄氏的怨气冲天,在各道观的超渡下依然无效,尸体全数化成了最强大的妖异。
更糟的是,那些大妖异在长玄山上快速杂交繁衍,很快的占据长玄山和附近山脉,如今还在蔓延扩展中。离此山最近也处境最危险的正是长明城。
可是让他们惊讶的并不是长明城的危险,而是师父们竟然肯让子凝到长玄山那一带灭妖!过去师父们总不忍子凝去那一带屠杀自己的近亲,可是如今竟然肯放行了!
子凝可是自小一直想去那屠杀妖异以弥补自己家人犯下的罪过,可是师父们总这样跟她说──
“子凝,妳再如何都不该恨自己的家人。”
她不恨呀!可是妖异这种已经丧心病狂还会快速繁衍的生物就是该除去不是吗?有大义就该灭亲不是吗?更何况那亲还是做恶无数的一族。
“我反对!”青亦怒道:“有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守长明城!”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子凝也怒,青亦明明知道她一直很想到长玄山那一带狠狠打一场的。
“子凝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也该是时候了。”微低的嗓音从习依巨大的猪嘴中沉沉吐出,有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没有事的话就出去吧,已经有师兄姐在外面等着要和我们讨论战略了。”
青亦还有些不甘,可是却被子凝拉着往外走。他的神情有点悲伤,一双眼睛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几个师兄姐进去房间了,门被阖上。他们两人望着对方一阵相对无言,好一会青亦才苦涩的开口:
“如果妳曾经和妳的家人一同生活,妳就会为伤害他们而感到痛苦,子凝。”
“可是我不曾,青亦,而且不是世界上每一个家庭都和你的一样好,再说……”子凝的眼在月色下显得异常明亮。
“再说,妖异都是该杀的。”
巳君
天边开始泛黄了,太阳终于要下山了。子凝坐在一家茶馆的二楼窗边,撑着半边脸凝视着西边那股黄像倾倒在水里的黄颜料,慢慢的开展。
二胡干净的声音在这层楼中温温的奏着,一首缓慢的歌。演奏的人不是茶馆里的乐伶,而是一个也是坐在窗边位置的客人,前面摆了一盏凉掉的茶。
子凝很早就到长明城来了,一方面是为了提前勘察,一方面她实在是白羽观里待不住,就干脆提着法器冲到长明城里等着了。现在她一身战装都穿在外面这件白长袍里遮着,一头长发束成侧马尾高高的绑在左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子凝今天特别焦躁,像是有一股什么不安定的力量在身体流窜,再加上晚上要应付的大战子凝简直无法冷静下来。一颗心浮着,明明就没有什么事却好有好几件急事要办似的。
可是她自认修行都按部就班而且没什么瓶颈,不可能走火入魔呀?今天离观又早,没和师父商量过,现在越想越不该。但回观路途遥远,来回一定会赶不上晚上打架的,也只能等青亦或师兄姐到了再看看了。
今天也发生了无法顺利控制力量的吓人事。
平常茶凉了,子凝只要就着指尖一簇玄火苗就可以慢慢的将之温热不用麻烦小二,可是今天她在第一家茶馆一试,白瓷茶壶底就立刻被偏大的玄火烧碎,还发出尖锐的小爆裂声。
她也被今天自己的失控吓到了,找小二赔了钱换了一壶又试,尽管有努力控制仍是一样的结果。之后闻声来索取赔偿的小二还一脸疑惑的问她:
“姑娘,妳到底哪来的火可以烧碎我们白瓷茶壶?我们这可不是便宜货呀!”
因为这样的状况,子凝更是焦躁更是哪里都坐不住,一大早来勘查完后已经换了好多家茶馆,一直到这家有人在拉二胡的才勉强定了下来。
因为那拉二胡的不是一般人,是某家道士,大概也是为了晚上的妖异大战来的。子凝虽不认得那男子,可是却可以感受到其乐音中流泄的灵力,像这茶馆茶壶口冒出的水湮那样,若有似无的,却有着稳定人心的温柔力量
拉二胡的那一位是个穿墨青色长袍的青年,一头长发随意的用男式簪子绾了,是青亦会看不下去帮他重绾的那种。他那一桌没人,自己一人平静而稳定的拉着二胡,前面没摆乐谱曲子却又一首又一首完整的奏出。
那乐声就像安稳的呼吸,让子凝慢慢的平静一些了。她一边啜饮着桂花茶,一边把玩着挂在颈子上的黑玉坠,指间传来被体温温热的玉的温度,让这玉摸起来就像有生命有脉动似的。
这玉是珍稀的法器,里面有一片小天地可以摆放几本书和子凝几枝玄旗法器,一唤即出,这是连大她几辈的师兄姐都弄不到的好东西。当然这玉坠不是子凝自己弄到的东西,而是别人送她的。
送她这玉坠的那人,就是当年子凝在倪山派后山老桃树上遇见的那个带狼面具的少年。
人面桃花,那颗老桃树一年又一年的开,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却再也没见过一次。
他,现在大概也是个青年了吧?或许还成家立业了。子凝遥远的想着。
“姑娘是哪里人呢?”
一个男声打断了子凝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思绪,她抬头一看,是几个腰间配挂武器的武林子弟,看起来都还是不满二十的少年,不是今晚防守内城的就是刚好路过的。
“可以请问姑娘是哪一门派的?可否让我们同坐一桌聊聊?”
“在下白羽观顾子凝。”
少女的声音,少女的姿容都是一等一的甜美,可是来人一听见少女报出的名号都是一愣。谁不知道好斗的白羽三君?谁不知道玄卯君讨厌武人?谁不知道玄卯君属兔今年又是兔年,话说她好像活了两轮已经二十四了呢!
二十四,那可是比他们这一群人都大上了个五六岁呀!几个少年坐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面面相觑都有难色。
“我讨厌武林中人的那个谣言不是真的,还有,我等的人就快来了,你们坐下也聊不了多久吧?”子凝对他们微笑,顺便给他们台阶下,”天色快黑了,你们不如趁这个时候去挑盏花灯吧?灯节就要开始了。”
看着子凝的微笑他们也不自觉的泛起了笑,几个少年露出很明显”噢,说不定那些玄卯君的传言都是误传”的神色。
“其实妳和草辰君这几年在武道大会的表现我们都有前去观赏,非常精采,只是你们都带着面具,所以我们今日才会认不出来呢。”其中一个少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如此说道。
“玄卯君今年还会参加武道大会吗?”
子凝一愣,没想到他们竟没急急走掉,还问她这样似乎是期待在见到她的问题,于是答道:“会的,没有意外的话,我和荀青亦每年都会参加。”
“甚好,我们是纪原门的子弟,”他们几个各报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数量多,老实说子凝一个都没记起来,最后他们彬彬有礼的一揖,”我们武道大会时有缘再见了。”
子凝望着他们背影感叹其实武人长大之后也满有礼貌的,这几年真是误会他们了。她打开战略滚动条看了一下,果然发现纪源门此次也有守长明城,他们负责的工作是内部的秩序维持以及巡逻,难怪看起来比较清闲。
武道大会,她差点都忘了呢。
那种赛事通常是几天前才被提醒要通知,到时就直接上场了。毕竟他们平时一直有在对抗妖异,其实力和实战的直觉一直都在,实在是不需要特别去准备什么。
不是子凝自己自大,他们白羽观真的一向表现不错呢。刚刚那几个少年不知道有没有看过子遥还在时的武道大会?那才真正是他们白羽三君的全盛时期。
他们自小受的训练一直都是三人的战斗队伍,子遥走后她和青亦只得改变队形变为两人,一切从头学习适应起,战力降了很多。当年子遥在时,他们得以发挥自小学得一切,在武道大会上的比赛哪次不是呼风唤雨、哪次不是所向披靡?
那时他们三人对上的同龄队伍,往往没有喘息的机会,三两下就被他们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快攻给瞬杀了,无一例外。他们白羽三君当时一直都在武道大会的三人队伍少年组封王,无一例外。
子凝看了一会窗外,天色真的慢慢暗下来了,街上已经有小贩点起了花灯,也有人一盏一盏的点起街道两边悬挂的大红灯笼。她把目光转到拉二胡的那个青年身上,发现他已经停止拉奏二胡,也凝望着窗外一盏盏亮起花灯的街道,侧脸与颈子勾勒出男性的英气俊雅。
“走吧。”
青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侧,好笑的打断她欣赏美男,递来一盏花灯。子凝惊喜的接过,是一盏精致的兔子花灯,青亦那盏则是一尾金龙。
“哈,你已经等不及先提明年的生肖灯啦?”
“谁不想提自己的生肖?尤其是我们化魔代面,对自己的生肖一定更加执着阿。”
对于青亦这样有些孩子气的发言,子凝笑了,又糗他:“可是你提的那只是金龙耶!金色是娘娘腔赵山平不是吗?你今天要提着赵山平过元宵?”
“少在那边妖言惑众!”青亦果然无法接受要提着娘娘腔过元宵,激动了,”金龙又不一定是赵山平!而且我是买不到白龙才买金的,不得以好吗?”
说了和子凝就要往下楼楼梯走,子凝却突然像像到什么似的折回来,走到了那个拉二胡青年的身边。那青年看到子凝,大概也知道这个人用他的胡琴声调了一整个下午的息,他的眼中没有陌生。
“谢谢你下午的琴声,”子凝自怀中掏出一张蝶形纸片,玄火一烧那纸片即刻化为翩翩黑蝶,”这给你当谢礼,如果不喜欢,一捏牠就会变成灰烬。”
那黑蝶降落在胡琴的上端,轻轻的搧动翅膀。青年瞇眼看着牠,与蝴蝶对望。
“那我们告辞了。”说完子凝一点头就和青亦并肩离去,青亦似乎认的那青年,临走前还和那他点了个头。
一直到走到喧闹的街上,青亦才对子凝说:“刚刚那个拉胡琴的,是天行馆的吕于臣,战备位置就在我们附近,晚一点还会在见到他。”
“是喔?没见过。”
“他们天行馆跟白羽观是一样的,也是守护古族的道观,天行馆守的是风氏,之前替草族办事的时候见过他。”
说完,青亦对子凝又是一笑,”话说回来,咱好久没有提灯游元宵了。”
“是呀,真的,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都还未走上这条越走越散的成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