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静静流过,波澜不惊。安逸的生活了几日的丁聪开始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机,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文亮去了哪里?她会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家里人会不会担心?在这些问题的压迫下,她决定要跟柳子墨聊一聊。
一日,风清气爽,丁聪早早的起了床,准备找柳子墨好好聊一聊,经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门是敞开着的,柳子墨就坐在里面看书。这位年轻的太守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上下,端坐在椅子上,手捧着书到胸口前方,穿了一件简单的蓝色粗布衣裳,浓密的眉毛向上稍稍向上扬,侧面正好看到他微卷的睫毛,和挺直的鼻子。清晨的阳光就撒在他的身上,院子里的花争先斗艳,小鸟在窗外欢快的吵闹着,他却浑然不觉。
“表小姐怎么不进去呢?”突然绿云从丁聪旁边走进屋,一边走一边问丁聪。她仍然穿了件浅绿色的长裙,只不过上面的绣花有些微的改变,她是来跟柳子墨斟茶。
这时柳子墨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丁聪,他抬起头望向门口,说:“聪儿来了多久了?”
丁聪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刚到,只是看到你在看书,不好打扰。”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都是看过的书,我只是随便翻翻罢了,况且我都看一个时辰了,也想休息一下。”柳子墨把书放到桌上,用一个黑色小石头压着刚才看到那一页,站了起来,朝丁聪走去。
“表哥,我想跟你聊聊”丁聪也不遮遮掩掩了。
“好啊!正好今天我要带你去桃花溪逛逛,我们到那里聊吧!”柳子墨回答。
出了柳府,走过街市,再往北走,绕过两座山便到了桃花溪的源头。柳子墨介绍,经过引流、改道等措施,桃花溪能流过桃源郡的每一处农田,可以说桃花溪就是整个桃源郡的母亲河。溪水两边种了很多桃花树,每到春天,桃花开得时候,桃源郡就会举办桃花节,每家每户烹羊宰牛,吃桃花糕,品桃花酒,做桃花灯,全郡的人们都聚集到桃花溪边载歌载舞。
桃花溪的源头是桃花山上的溪水,桃花山高耸入天际,全郡只有为数不多勇敢而意志坚定的人曾经一览众山小,柳子墨就是其中之一。这个时节是桃花溪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家庭都赶过来布置桃花节当天的场地,树枝上到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灯笼和风筝,灯笼外形各异,但都是桃红色的,风筝则是千奇百怪的,有的上面画了栩栩如生的动物,有的上面画了山水田园风光,还有的画上了美丽的女子,柳子墨告诉丁聪,桃花节也是桃源郡一个男女相识的好时节,男子把爱慕的女子画上风筝放上天空,女子把爱慕的男子的名字绣上香囊,在桃花节当天互相赠送定情,等到秋天丰收的时候男子提着收获的粮食和定情物就可以到女子家里提亲了。
虽然柳子墨一直在讲着桃源郡的点点滴滴,但丁聪心里却一直在想怎么开始她的问题。终于,丁聪开口了:“表哥,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能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吗?”
“那我们到半山腰找个亭子聊吧”柳子墨显然预料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才一直转移话题,但当丁聪那么执着的要求跟柳子墨聊天时,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站在半山腰的亭子里已经可以俯瞰整个桃源郡了,桃源郡是个盆地地形,四面环山,而且都是高山,中间是一片平原。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优势让桃源郡种植业发展迅速,从山腰放眼望去,西南边是一片嫩绿色的水田,一条桃花溪贯穿整个桃源郡,畜牧业都在山地低处,相对来说没那么发达,民居集中在东北边。但是却看出到桃花源与外界联系的出口,关隘或者城楼之类的地方一处也没看到,丁聪心中充满了疑惑,虽然桃花源的生活舒适,但尽快找到文亮也许能找出回家的方法。
“表哥,我来桃源郡都快半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你的照顾,我身体才得以完全恢复。”丁聪望着远处说。
“聪儿,你说什么客气话?我是你在桃源郡的亲人。”柳子墨急忙回答。
“这些日子我一直试图记起过去的事情,可是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丝毫进展。”丁聪继续。
“记不起就算了,不要勉强,过好当下就行了!”柳子墨回答。
“可是我心中有好多疑问想让你回答,虽然我也试图不去想,但不问清楚感觉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的,就像一个结在心里怎么也解不开,睡不踏实,吃不踏实,怎么都不踏实!”丁聪说。
“那你问吧!”柳子墨这句话回答的很沉重,感觉是一个犯了罪的人被警察捉住后的听天由命,也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被家长抓住后的无可奈何。
他何尝不想告诉丁聪真相啊,他和小六赶到荣安郡时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了,姑父姑母居住的小村子活着的人基本就逃难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尸体就躺在后院的井边,他埋葬好姑母一家之后正准备离去那天清晨,他刚打开门就看到穿着件白色粗布衣裳的丁聪躺在门口,他赶紧去扶起她,结果发现了自己这辈子从没看到过的容颜。她皮肤雪白,唇微闭,头发黑而浓密,眉毛浅淡却舒展而明显,正可谓“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单、浓染春烟”,也就是在那一瞬,柳子墨这个桃源郡里出了名的美男子被眼前的陌生女子吸引了。他不断地猜想她是谁,从哪里来,是逃难还是来寻亲,把她抱回屋子后发现她身上什么也没有,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听到她口里一直在叫着一些含含糊糊的话,因为她嘴巴没有张开,只从那些话中含含糊糊听到最频繁的词语:“丁聪”。柳子墨想把丁聪带回桃源郡,但遭到小六的阻挠,原因很简单,桃源郡世代与世隔绝,祖上留下的规矩便是不能带外人入桃源郡,如果把丁聪带回去,一定会遭到郡中老老小小的反对,当初他的姑母就是因为误入桃源郡的丈夫不能留下来才忍痛告别桃源郡跟丈夫去了荣安郡的,今天即使是柳子墨太守也不能毁了祖宗的规矩。
柳子墨顿时苦闷了,但不断听到从昏迷女子口中传出的“丁聪”他灵机一动,既然她姓丁,那么就将错就错,把丁聪带回桃源郡,说她是自己姑母的女儿,一来可以将她带回桃源郡治疗,二来爹娘也不会因为姑母一家都客死异乡而过于伤心难过。小六从小就跟着柳子墨,知道这位年轻太守的脾气,无论什么事,只要下了决心就一定得办到,所以只好跟柳子墨一起隐瞒这件事。他们在姑母家找到20年前姑母从桃源郡带出去的桃花香囊,说是丁聪身上带的东西,消除大家的疑惑,所以丁聪才得以到桃源郡接受治疗。
可是他该怎么开口呢?说自己不知为什么仅仅想把她留在身边才编造了这个表哥表妹的谎言?他做不到,他是桃源郡的太守,是桃源郡老百姓的楷模,他从小饱读诗书,见义勇为,从不会说谎话,要他承认他是因为一个素昧平生,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说谎,他办不到,他爹娘不能接受,桃源郡的老百姓也不能接受。说出来又怎样呢?把她留下来机会都没有了,自从第一眼看见她,他的心中就泛起点点涟漪,他今年24岁,在桃源郡,跟他差不多岁数的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而他却至今未娶,虽然身边有很多美丽的姑娘,母亲也曾给他压力让他娶妻,但是他却一次次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母亲每一次的建议,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当他见到丁聪的一刹那,答案就揭晓了。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走进你的生活,并让你明白为什么你和其他人没有结果。
于是他只好继续隐瞒,“表妹,我找到你的细节已经跟你讲清楚了,你带着桃花香囊昏倒在你家的屋门口,不信你可以问小六,他和我一起看到的你!”想了这么多,柳子墨终于用肯定的语气回到丁聪,好打消她的疑惑。
“可是……”她还没有说出口便咽进肚子里了,柳子墨那种肯定是不容怀疑的,况且也有小六证明他说的话,而她也找不出证据证明不是这样的。“我只记得我叫丁聪,没有丁向晚,没有荣安郡,也没有父母,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看到丁聪苦闷的表情,柳子墨非常怜惜,但是他却选择了把真相隐瞒,他从后面轻轻抱住丁聪说:“聪儿,别想那么多,如果你想出去寻找真相,我陪你去。”
丁聪感受到柳子墨满满的真诚,于是悬吊的心才放下了。她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远方,感受着柳子墨胸口上传来的体温,那一刻她多么想这么抱着就一下子变老了,旋即又觉得自己的贪心,柳子墨是太守,是美男子,是全郡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那么平凡的表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