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才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就像块牛皮糖似的粘上了自己。
他直行,他就亦步亦趋,他绕弯,他便接着尾/随,他在溪水边浣洗衣物,他就在上游搓洗他自己的大脚板……更要命的是,他想要小解,那人就紧紧贴着自己,还不怀好意的瞄着自己的下三路……
李秀才出离愤怒了:“方大郎!你到底要怎样!”
方大鹏嘻嘻笑道:“很简单,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立马放过你,否则的话,你就只好学会习惯了……”
李秀才面露哀伤憎恶,终于无可奈何道:“你问吧。”
方大鹏眼睛亮了,他搓了搓手道:“那好!”
随着李秀才清越的声音,方大鹏总算了解了一些事情。
他们的所在,是一个名唤“楚”的小国,由七郡八州十三城构成,民风淳朴,诗书相闻,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足兴盛,若平平安安终老其间,倒也是件幸事。可惜的是,就在十日前,因为贩卖猪肉多收了一文钱引起纠纷,李秀才和方屠夫就当街争执起来,霎时间忽地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一阵怪风之后,他们俩就被掳到楚国边缘这座不知名的大山中,正式开启了悲剧的旷工生涯。
至于那些青衣人都是“长生门”的外门弟子,品阶不高,地位低下,加之门内没有靠山,所以才会被宗门发配在此挖掘灵脉,收集晶石,至于其他的情况,就不是一个秀才可以知晓了解的了。
随着话题的深入,李秀才发现方大鹏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半信半疑道:“方大郎,莫非你真个失心疯了?”
方大鹏没好气道:“第一,我是伤到脑袋,失去记忆,却不是疯了,第二,你最好记得我的名字,我现在名唤大鹏。”
李秀才嗤笑道:“大郎果是糊涂了,你的原名叫做根生,小名狗剩……”
方大鹏满头黑线:“我说叫大鹏便叫大鹏!”
李秀才见方大鹏说话行事远异往日,不由信了天道自然,因果报应之说,心态也平和了许多:“好好,大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大鹏道:“那啥,我且问你,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见到我,就像看到鬼一般撒腿就走?”
李秀才道:“你这蛮牛手长脚大,食量甚巨,而我们每餐都仅仅只有两个炊饼,吃不饱,你便去抢夺,夺不到,你便会动手打人……倚强凌弱,欺辱病残,大伙躲又躲不开反抗又反抗不过,你且自己说说,他们倒是怕也不怕?”
方大鹏心头狂跳,擦,这不就是流/氓恶霸么?他为自己这具身体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感到万分侥幸。
他用袖头拭了拭脑门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压低声音道:“既然此处环境如此恶劣,那大伙为什么不悄悄溜走呢?”
李秀才吃了一惊,小心地四下张望,这才小声道:“这些长生门的人眼睛比鹰还利,耳朵比狗还灵,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加之又豢养了几头异兽,和我等同时被掳来曾经尝试逃跑的张猎户,现在的尸首还挂在东边的小树林呢!”
方大鹏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憋出一个字:“艹!”
李秀才的目光落在溪边的草丛里,忽然跑过去小心翼翼采了一颗低矮的多叶植物,面露喜色道:“却是造化,此处竟生着一株‘七叶蕨’,最是化瘀止痛,大郎不妨拿去,嚼烂后敷于面上,明日当有好转!”
方大鹏拱手道:“多谢。”
他学着秀才的样子,就着溪水仔仔细细浣洗了身上臭不可闻的长袍之后,晾于树杈之上,这才光着膀子带着满身疲惫返回木屋。
李秀才介绍道:“大郎,我等新人居在三排第六间,你可千万别走错了啊。”
方大鹏点头道:“我省的。”
门前的草坪上,放着两个巨硕的木桶,一个青衣大汉恶声恶气道:“你们这些杀才!莫要耽误了老子的修炼!快快,每人两个炊饼、一碗稀粥!”
木桶边本围着一圈百姓,争先恐后却又小心翼翼的盛取着自己的饭食,可是当方大鹏出现以后,人群呼啦啦唯恐避之不及,纷纷闪在一旁。
没有拿到的惊惧地盯着他巨大的身影直咽口水,畏畏缩缩,已经拿到的死命往嘴里塞,哪怕噎住直翻白眼。
方大鹏好奇地凑了过去观瞧,炊饼?这不就是粗面馒头嘛,只不过扁了一些,稀粥?一把米煮一大桶,乍一看就像混浊的淘米水,粗制滥造,倒人胃口。
那大汉道:“方屠夫,你今日挖出了灵石,特许可以多拿一个炊饼!“
多拿一个炊饼!大伙统统投来艳羡的目光。
方大鹏原是不想碰这些比猪食还惨的东西的,只不过考虑如果不进水米,怕是撑不过明日繁重的劳作,这才勉为其难取了自己的那一份。
发放完了饭食,那大汉轻飘飘担着沉重无比的木桶离去,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吃完了就老老实实待着,不要乱跑,也不要生事啊,惹恼了老子可是不好瞧的……”
李秀才拍拍发呆的方大鹏,关切地问道:“大郎,莫不是今日受了伤没有胃口?”
方大鹏点点头。
李秀才不再说话,端着自己的破碗就走到了一边,静静地用起晚膳来……
方大鹏举目四望:低矮的居所,麻木的人群,不可救药的破败,挥之不去的酸臭,间或夹杂着艰难的呼吸、痛楚的呻/吟,看着就像前世的难民营,好一派凄惨的景象。
方大鹏默默地弯腰钻进木屋,此处狭长无比,大约可供十数人休息,除了地上的堆堆干草之外,别无长物,他拣了头里一处通风的所在席地而坐,嚼起了那株“七叶蕨”。
这东西奇苦无比,尝着还有股腥臭的味道,以他前世作为厨师的认知,看来不适合用在任何一种菜肴里。嚼得稀烂之后,方大鹏把它敷在肿胀不堪的右眼上,从手臂间取下撕扯好的布条,紧紧系住,这才长呼一口浊气,慢慢躺下。
咦,很快的,伤处吸取了药物的凉气,疼痛都减轻了不少,方大鹏大感意外,这玩意好神奇啊,天然不刺激,见效速度快,真是妙用无穷哇。
迷迷糊糊的,他就昏睡了过去。
午夜时分,方大鹏被一阵饥饿拉回现实,他打了个巨大的呵欠坐起,惊讶地发现胸腹之间舒泰多了,久违的力量又回到身上!恢复的如此之快,究竟是穿越的福利,还是此间身躯强悍的素质?他搞不明白,也不想浪费脑筋,伸手就去摸旁边的炊饼。
蓦地,方大鹏的所有动作都被冻结,张口结舌!他的眼眶如若再大一些,估计眼珠子都会崩出去!
月光很皎洁,山间也起了阵阵徐风,夜色之下,这间木屋里所有的人都盘膝而坐,悄无声息的对着星空呼吸吐纳,场面诡异,整齐划一,其中居然还包括几个日间受了伤的!
方大鹏头皮发麻!这是在干什么?练气功么?还是都中了邪?他强自镇定,悄悄爬着在人群里搜寻着李秀才的身影,幸好这秀才也是好洁的人,他远离大众,打坐在最边缘的通风之处,呼吸沉稳,还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
“秀才!秀才!”
李秀才皱眉张眼,强忍着懊恼小声道:“大郎莫闹!”
方大鹏陪笑道:“舒文老弟,你等在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李秀才面现怜悯:“大郎果然失忆了,连修炼《凝气诀》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方大鹏迷茫道:“《凝气诀》?那是什么东西?”
李秀才耐心道:“《凝气决》,是这里每人都分发的几页歌诀,主讲如何呼吸吐纳、如何感应天地灵力的法门,据说只要练到灵气入体,那么就可以被他们收入宗门,正式踏上修行之路了!”
呼吸吐纳?感应天地?灵气入体?这不就是修仙么?!
方大鹏急道:“那,那你有没有练成?”
李秀才嘴角直抽抽:“你以为是练字?据我所知,这里五年来就没有一个修炼成功的!”
方大鹏的脸色垮了下去,他虽然不是太懂,可好歹也明白一些道理,在这里吃不饱睡不安的,再加上劳作繁重,压力太大,甚至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作为一个普通人,请问如何做到无我自在、静心修道?用前世某位赵老师的原话来说就是:吃喝都没了你还臭美啥?
修炼,是要做到衣食无虑,环境清幽,尘世了无牵挂,胸中七情决断的,君不见道士和尚都没娶媳妇儿还住在深山里?
想到了此处,方大鹏兴味缺缺,扭头就要回去吃些炊饼接着睡觉,李秀才一把将他拉住:“大郎,我已经背得熟了,这一册你还是留着看看吧,别又拿去茅房出恭糟蹋了……虽说你脑袋愚笨又资质欠佳,可难保不会苍天保佑出现神迹……”
脑袋愚笨资质欠佳?不带这样骂人的啊!
方大鹏转眼一想,待在此处暂时逃脱不了,也没有其它的娱乐打发时间,拿去翻翻自也无妨。
啃着粗粝的炊饼,就着可以照出人影的稀粥,方大鹏对着淡淡的月光打开了那本《凝气诀》,当然,也打开了一段传奇!
五心向天体魄空,冷月繁星引在胸,一呼三叹且两忘,聚凝来去气自生……
前面的总诀生涩难懂,到了后边就通俗多了,怎么打坐,怎么呼吸,怎么冥想,都一点点、一条条描写得清清楚楚,就连一个孩童都能轻易看得明白,其间甚至配着简单明了的绘图,当真是详尽无比、良心书籍啊!
方大鹏不由沉了进去,很快……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