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未来吗？
库尔姆突然明白了法师们的想法。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一成不变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吃饱穿暖他们就没什么可抱怨了，但法师们不行，这群自诩代表人类智慧与文明的精英总要找点事做好刷存在感，既然光辉伟大的卡尔萨斯阁下把众神赶走、把世界交给人类，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彻底杀死众神，将世界完全掌握在人类手中，从此毫无掣肘的人类文明就能向无限的未来前进了。
然而，库尔姆却不如此认为，虽然他来自信奉科学教的地球，虽然他也不喜欢有一群称为神祗的家伙踩在自己头上，但不可否认，和强大、永生并且对管理世界颇为熟悉的众神相比，人类其实并不适合作为世界的主人，如果说神祗就是世界法则的具现化，那么他们和世界就是一体的，又怎么能彻底杀死呢？
“我明白了。”
库尔姆说道，转身走向依旧喧闹中的宴会场，法芙娜愣了一下随即跟上来，她没有问库尔姆究竟明白了什么，虽然她很好奇，但她更明白自己的位置，神秘侧的代言人，说穿了就是人形传话筒，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不要问，那不是话筒的本分。
而此时，库尔姆心里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有种感觉，这件事远不是法芙娜说的这么简单。
“真理之子”究竟为何而来、又究竟要做何事，希尔姆的说法和法芙娜完全不同，如果他能撬开小狐狸的嘴的话，恐怕就能听到第三个版本的说法了，不能说她们在撒谎，因为谎言在库尔姆的面前会被立即看穿，但要说她们完全说了实话也不对，毕竟，她们各自有自己的立场，站在不同的角度，想法自然不会相同。
龙族想要回到过去，那个时代因为无数强者的践踏，作为整体的人类文明一直发展不起来，于是龙族这样完全没有自己文明的种族才能找到生存的空间，但随着卡尔萨斯横空出世，众神被封闭在神域、超级强者们纷纷陨落，人类文明因此得到发展的机会，让龙族、兽族等等文明体系跟不上的种族苦不堪言，因此才热切期盼“真理之子”，希望众神回归能够把人类文明倒退回原本的层次，给他们留下生存的空间。
人类法师们则是另一种想法，魔网核心被封印，这严重限制了他们能够达到的高度，也限制了人类文明能够达到的高度，因此，破开封印是必要的，众神的回归也是必然的，但他们的目的不是把众神请回来，而是把他们拉回来然后干掉，彻底扫清搅扰世界法则的不稳定分子。毕竟，封闭在神域的众神固然拿物质界没什么办法，但物质界的法师们也对躲在神域的他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们随意搅动世界法则、让人类文明发展的一次次努力无功而返，他们期待“真理之子”，目的不是请众神归位，而是杀死他们，为人类文明的推进扫清障碍。
不能说他们的想法不对，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但这种分歧的观点却预示着矛盾，库尔姆没有来的时候，他们都安心等待着，虽然等待的内容完全不同，但等待的人却是一样的。现在，库尔姆来了，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立即冲突，是因为还不知道库尔姆将会带给他们怎样的未来，或者说，还不知道库尔姆带来的未来合不合他们的期待，但随着未来的面纱一点点揭开，这种和谐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长久了。
在相互存在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哪一种未来能够让所有人、所有种族、所有势力集团都满意，冲突迟早会爆发，而库尔姆头疼的是他自己该如何自处。作为人类，他当然不可能站在龙族的立场去思考，再说龙族也拿不出值得他这么做的理由，作为贵族，他也不可能公然与整个贵族集团决裂，那会让老爹和大哥难以做人，而兽族的态度至今未知，即使人类内部也存在骑士与法师的冲突、南方与北方的纠纷，无论哪个都不好办，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自己还年轻，至少还能有几年的时间慢慢考虑。
——不急。
库尔姆暗暗说道，走向刚换身衣服的法拉利大叔。
“您没事吧，法拉利子爵？”
在他看来，这位大叔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光是他能够出现在宴会场就已经说明很多东西了，如果他是来捣乱的，贡格尼尔家族的护卫们早就将他乱棒打出，何必法芙娜亲自动手？以贡格尼尔家族的能量，如果他真是一个恶心无能的死胖子，不用法芙娜费神，无数认钱不认人的亲切友好的合作伙伴都会把他生吞活剥吃的连渣都不剩，既然他还能站在这里，还有资格拿到贡格尼尔家族的请柬，那么，出丑就只是他刷存在感的方式，如果因此就认为他是个无能的蠢货的话，库尔姆自己就成了傻瓜了。
“没事！这点伤痛还打不倒我！”
法拉利左右跳着脚，表示自己已经原地复活毛事没有，虽然看见法芙娜的时候还是有些躲闪，但却没露出什么不堪的神色，这更让库尔姆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勋爵阁下，听说北方的天气很冷？”
看到法芙娜没什么表示就离开了，法拉利立即松了口气，眯着笑脸凑上来说道。
在商业上，知名度就是最大的财富，像他这么有特点的滑稽体型如果不出点大家喜闻乐见的洋相那才是浪费，连打广告的钱都省了，联合省上下谁都知道他这个面目猥琐、经常被法芙娜小姐当球踢的胖子，嘲笑他的人数不胜数，可有谁敢真的小看他？呢绒大王的名字可不是吹出来的！
现在，他居然得到了和这位军部副大臣的公子单独相处的机会，这让法拉利喜出望外，今天的洋相没白出，至少库尔姆记住了他的名字，只要能拿到军部的订单，哪怕再挨一脚他也豁出去了。
“是这样没错。”
看着法拉利大叔热切的眼神，库尔姆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
——牛人。
这胖子今天还真没白挨一脚，以后如果他在新年的时候跑到法莱尔去拜访的话，库尔姆还真得招待他这位南方来的老朋友，虽然老爹一向刻板固执，可只要让法拉利的名字传进他的耳朵，这个死胖子就赚大了。
“不怕阁下笑话，我这种粗人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向您道喜，但至少我家里有的是呢绒，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您把城堡装饰一新，挂上十三层毛毯，让法芙娜小姐即使在北方也能感觉到南方的温暖！”
法拉利拍着胸脯保证道，一脸“您不必客气”、“谁客气我跟谁急”的热忱，反倒弄得库尔姆不好意思回绝了。
——算了，买谁的都是买，出了问题老爹自会找他算账。
库尔姆顺势答应下来，随即把话题转向了法拉利的呢绒厂，这让胖子看到了希望，顿时滔滔不绝的向未来大客户介绍自家产品的优秀品质和良好信誉，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是我吹牛，阁下，在南方乃至整个帝国，我敢说，没有谁家的呢绒比得上我们法拉利家族，您知道帝国第三军团吧？他们的挂毯、行军毯乃至一切跟呢绒有关的产品都是我们法拉利家族一手包办的！”
这倒也确实不是吹牛，库尔姆听大哥提起过第三军团，不过他们的挂毯、行军毯之所以由法拉利家族包办并不是因为法拉利家族的产品品质好，而是因为路近。第三军团驻扎的阿尔卑斯山区就在联合省旁边，距离阿姆斯特丹不到五百里，但如果从北方采购的话就得转运三千里了。
但是，呢绒的最大消费市场毕竟是在北方，法拉利显然不会满足于仅仅占领小小的南方市场，第三军团两万人马还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只是，想要打开北方市场却很困难，因为北方贵族们自己开设的呢绒厂已经够多了，根本没给外来者留下插足的余地，即使法拉利家族的产品质量出众，也难以和本地老牌子争夺，除非……有本地大贵族跟他合作，这也是他眼巴巴跑来向库尔姆献殷勤的原因。
“你去过阿尔卑斯山区吗？”
好不容易等到法拉利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库尔姆抓住机会问道。
“……阁下想问什么？”
看得出库尔姆已经有些厌倦的法拉利迅速收住话匣子，等待着库尔姆的提问。
“听说那里跟兽族很近？”
“是这样没错。”
“兽族是些什么样的人？”
库尔姆这才提出真正想问的问题。
一直以来，他对兽族的了解仅限于各种民间传闻、书上的记载和老爹大哥偶尔的讲述，无一例外的，兽人总是一群粗鲁、邋遢、暴躁、好战的蛮子，这肯定不是假的，但却也不是全部的真相，库尔姆想知道更多更具体的情况。
“……阁下。”
法拉利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之后才放低了声音说道。
“要我说呢，兽人也怪可怜的，住在南北直通的大荒原上，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天冰冷刺骨夏天经常中暑，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法拉利唏嘘着说道，一副看不过去的样子。
当然，他不是真的可怜兽人蛮子，只是觉得可惜，大荒原真的很大，比整个人类帝国还大，但糟糕的气候却让那里完全不适合居住，平坦的地形导致无论寒流还是暖流都畅通无阻，于是春秋两季不复存在，夏天，来自南大洋的暖流直逼北方冰原，给整个荒原带来温润的雨水，但过于广袤的土地分散了降水，以至于多数地区都是半干旱的荒漠地带，而到了冬天，北方冰原的寒流急速南下，半个月就把万里山河全都冻成冰坨子，隔着阿尔卑斯山的联合省四季如夏热的要死，那边的兽人却忍受着年年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因为这剧烈的气候变化，兽人们只能采取游牧的生产方式，每年大半的时间都浪费在迁徙的路上，连定居都不可能的兽人自然不会有多高的生产力，每当想到大荒原上一处处无人问津的矿脉里沉睡的金、银、铜、铁、玉石等等，法拉利都想哭出来，那可都是钱啊！
“大荒原上什么都有，就是气候太差，每年都得从南走到北、再从北走到南，也亏得兽人吃苦耐劳扛得住，我只去了一次，就算给我一座金山也绝不会再去了——您当为什么大荒原的土特产都那么值钱？这可都是拿命换的！除了兽人自己能扛住，人类商队一个来回就得折腾死一半的人！”
法拉利心有余悸的描述着自己年轻时的往事，那种少年轻狂不知死活的混账事现在是不可能再做了，当然，这本身也是件很骄傲的事，能够从大荒原活着回来的商人无不是头脑与体力俱佳、才能与运气同样出色的牛人，甚至有种说法，能从大荒原走回来的商人才是真正成功的商人，比如说他法拉利。
“海边总归好些吧？他们怎么不住在海边呢？”
库尔姆问道。
靠近南大洋的海边的气候总归要温暖些，即使冬天也不会太冷，为什么兽人不住在这里，反而年年麻烦的搬来搬去呢？
“不是他们不想住，是他们住不了，阁下。”
法拉利有些戏谑的回答道，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
“他们是蛮子，不是我们这样有头脑的文明人，这就是最大的区别，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