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库尔姆就在大哥的陪同下，带着家族骑士队押运着装载彩礼的车队向南方出发了，目的地是两千五百里外的联合省阿姆斯特丹市。
联合省不是一个行省，而是帝国南方七个临近的狭小行省的合称，这七个行省加在一起也没有库尔姆老家的南特行省大，但经济实力却远非南特行省能比，帝国六千万人口分布在五十六个行省以及帝都特区，平均每个行省约一百万人，联合省虽然地方不大，总面积不到帝国领土的百分之五，却有着帝国百分之十五的人口、百分之二十五的经济产值，是帝国最富裕的地区。
然而，联合省在帝国的名声却并不好，别说北方人看不惯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业贵族，即使是南方人也经常怒骂联合省的“钱佬”，谁让这些家伙坑起南方人也同样毫不留情呢？现在，库尔姆要去见的就是联合省最大的商业贵族之一的贡格尼尔家族，要娶的就是联合省最优秀的经理人之一的法芙娜－贡格尼尔小姐。
“大哥，那位子爵真能狠心把这么能干的女儿给卖了？”
一身骑装的库尔姆扭头问道。
此时，他和大哥并排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莉莉安和那只阴魂不散的小狐狸坐在他身边的马车上，家族骑士们分散在队伍各处，不时有轮值的骑士纵马而出前往远处哨探情况，而仆人们则在华伦管家的指派下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前行，大家的情绪都很高，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长途旅行，除了一笔让人喜笑颜开的赏钱之外，一路观光到南海的经历也足够他们炫耀一生了。
但是，身为主角的库尔姆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他总觉得那位纵横捭阖的老岳父没这么简单，怎么可能因为一群废物儿子的自作主张就把精明能干的女儿给卖了？即使不可能把家业传给女儿，可也不至于做的这么绝情吧？
“父亲来信这么说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拉姆斯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贵族最注重的是血统，而且不仅是贵族，哪怕是家徒四壁的庶民也很讲究这一套，接盘侠、喜当爹什么的别说贵族不认账，就是最穷困的庶民也绝不容忍，自己的儿子再差也是自己的骨血，哪怕把家业败光也是自家的事，至于女儿，不嫁人的话就从此绝后了，嫁人的话，别说所谓赘婿根本不能算是自家的血脉，就算不计较这一点，让赘婿继承家业的人落得什么下场可是谁都看得见的。
所以，即使对于离经叛道的联合省贵族而言，生养出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儿子们不成器的情况下，家族矛盾就更激烈了，问题不在于贡格尼尔子爵狠不狠心，而是他别无选择，只能把女儿赶出去，儿子们的自作主张不过是个契机，即使儿子们什么都不干，他早晚也得这么做。
“可是，为什么他能够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女儿，却反而会有一群不成器的儿子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库尔姆继续追问道。
虽说人的天分无法改变，但同一个父亲教育出的子女按理说不该差异这么大啊，他能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女儿，这说明他对教育子女很有一套，就算一个儿子因为男女有别造成教育失败，可一群儿子全都教育失败也太奇怪了，如果他真的打算让儿子继承家业的话，何必如此辛苦的培养一个早晚得赶走的女儿呢？
真相只有一个，他的儿子们并非外人所知的那么无能，只是不像他们的姐妹那么锋芒毕露罢了，或许他们不够出色，无法跟他们的姐妹相媲美，但至少继承家业并无问题，否则，他如此草率的把女儿赶走是足以引起家族地震的，万一能干的雇员们因为心灰意冷全都跑了，那群废物儿子还继承个毛的家业？
“……奇不奇怪都是他们家的私事，这群钱佬怎么想的我们不必操心。”
拉姆斯没有回答，这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这与他们无关，也犯不着费神。
拉里埃家族想要的是一个有贵族出身的女孩，至于她家里如何根本不关注，而贡格尼尔家族想要的是把这个能干的女儿送走，只要女婿的身份别太难堪就行，于是两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除此之外，他们两家在地理上相隔遥远，在心理上更是远到没边，大概除了这次婚礼之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也对。”
库尔姆看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风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老岳父的儿子们成不成才关他何事，难道还会把家产分给他这个女婿不成？
不再费神多想的库尔姆干脆欣赏着路边的风景，就像他在家里的藏书上了解到的一样，大陆气候越往南越炎热，按照地球的说法应该属于北半球，实际上，似乎整个人类帝国都处在北半球，至于南半球只有被称为南大洋的万顷碧波，唯一的陆地是碎星海群岛，从帝国最南端的土伦港出发到碎星海需要在海上漂泊八个月才到。
库尔姆的老家法莱尔位于位于蓝河南岸的支流马斯河上，距离蓝河大约六十里，由于从蓝河向北的地势都很平坦，虽然从地理上来说横贯东西的蓝河把帝国分成南北两部分，但从气候上来说，蓝河南岸直到横断山脉的八百里土地与北方并无二致，这里的居民也一向以北方人自居，真正的南北分界线是横断山脉，这条高大的山脉从远东的兽人荒原一路向西绵延到西海，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高，因为没有人能攀登到那里，人们熟知的是横断山脉隔断天空，从山腰往上就是白雪皑皑的冰山了。
因为横断山脉的存在，南大洋的暖湿气流被阻拦，山南山北的气候截然不同，居民性格、文化也差异很大，库尔姆还没见到真正的“南方人”，但看着眼前与自己家乡迥然不同的植被、风景，南北差异有多大已经可以想象了。
“南方人可真舒服。”
库尔姆半是羡慕的抱怨着。
明明现在是初春，法莱尔的天气还在冰点徘徊，但自从过了横断山脉上唯一的通路瓦伦关峡谷之后，库尔姆顿时有种进入初夏的感觉，呼吸着温暖得不像话的空气，他的身体总有些不适应，而路边绿油油的农田更让他生出“南方人真舒服”的感慨。
在北方，每年秋季的十月，来自冰原的寒流横扫平原，一直到横断山脉才停下来，将山河、村落、城镇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世界之中，直到第二年的四月寒流消退、山河解冻之后，农夫们才开始每年一次的忙碌，现在只是三月末，北方人还猫在屋子里不肯出门，南方的庄稼都已经快要成熟了，每年能多一季的收成，他们的日子可比北方人富足多了。
“是啊，收成多了，心也就活了，南方人可比我们北方人精明多了。”
拉姆斯点点头说道，只是语气里有些不屑。
“只可惜，兽人蛮子可不认什么‘精明’，他们只认得拳头和战刀！”
北方固然贫瘠，但北方人却在寒流的侵袭下锻造出淳朴与坚强的心志，屯戍乌拉尔山各处边塞的十四万帝国军全是北方子弟，连南方与兽人接壤的阿尔卑斯山区也是两万北方子弟在防御，真正在兽人的攻击下捍卫帝国的是北方人，而不是心眼活泛的南方人，就算南方人生产出再多的粮食、布匹、茶叶、丝绸又能如何，没有北方人镇守边关，也不过是让兽人们多一些掠物罢了。
“是啊……”
库尔姆附和着说道，并没有顺着大哥的话往下说。
在冷兵器时代，野蛮部落的破坏力是文明种族难以抵抗的，生活越是富足优裕，人们的战争意志反而越脆弱，即使他们拥有比敌人强得多的物质力量也一样，因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说到底是意志的对抗，而这却是精明的南方人最缺乏的。
但是，富足的文明意味着技术的发达，当军事技术的进步达到足以抹消意志能动性的时候，战争的结果就会倒转，文明种族将依赖全方位的压倒性优势所向无敌，而仅有的意志力被瓦解之后，野蛮种族就只有灭亡一路可走。
但这些，库尔姆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没必要，地球上有多少部落、族群、文化体系准备工业文明碾碎，他知道，但大哥并不知道，大概也不会相信什么“武器将战胜使用武器者”的谬论，但只要文明还在进步，这就是必然的结果，库尔姆知道这些，唯一不明白的是，人类帝国都已经存在上万年了，为什么文明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
“父亲，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此时，联合省阿姆斯特丹市，正被库尔姆议论的老头子一脸郑重的签署着文件，而一个和他面貌相似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一脸的不甘和失望。
“别忘了你的身份，詹姆斯。”
维特－贡格尼尔子爵开口说道，手里的笔却没有停下来，直到一叠文件签署完毕之后才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仍然不够沉稳的儿子。
——还是比法芙娜差远了。
尽管已经是儿子们当中最出色的，但詹姆斯依然不能让他满意，因为他的妹妹太突出了，突出到老头子都不得不急忙把她送走的地步，就像他刚签署的这叠文件，如果是法芙娜的话根本问都不会问，什么该是自己的，什么不是自己的，她区分的很清楚，而詹姆斯却还是没弄明白。
“统治南方的不是我们这些表面光鲜的所谓商业贵族，而是神秘莫测的法师，我们拥有富贵，是因为他们给予，如果他们取回，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你必须明白这些，不然，我宁可把家业交给法芙娜，至少她不会在我死之前就把我的心血毁于一旦，连带着将我的儿孙们一起送进冥河！”
维特不怒自威，惊得年轻人面如土色，连忙惭愧的低下头。
“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从小就是这样，每当父亲对他们兄弟们不满意的时候、每当他们觉得父亲的要求太严酷的时候，只要一提起法芙娜的名字，他们这群自诩聪慧的精英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能不羞愧的去跳河已经是他们心理素质过硬了。
要说呢，他们的能力其实不差，放在别的家族已经足以让列祖列宗从坟墓中笑醒了，然而，在贡格尼尔家族，他们却只能哭诉命运的不公，有一个比精英更精英、比男人更男人的妹妹（姐姐），他们的傲气早就被打磨干净了。
“唉！也不怪你，毕竟法芙娜是……”
下面的话，维特没有说出来，但年轻人明智的管好了自己的耳朵，既然父亲不肯说，那么这个秘密肯定不是他有资格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