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幸福吗？
陆羽凡一面加快脚步，一面在心里默默地回想前阵子好友毅智才和自己聊过的课题，据说这是在某一个时期，很多人向陌生人搭讪，特别是当他们怀抱着传教目的时，相当流行的开头句。
当然按照羽凡的性格，他一般都比较倾向反问对方「对幸福的定义是？」，但让他更困扰的是，在回答之前他必须要先确认提问的是人，还是……
『你幸福吗？你很幸福对吧？你看起来就是很幸福的样子！』
幼嫩的女童音在最后一个词汇瞬间拉尖拔高了音量，羽凡差点就缩起脖子掩耳朵，不过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仅是把在裤袋里的手握紧成拳，连反射动作也必须控制其实很辛苦，但他必须连一丁点的反射动作也不能表现。
他知道自己无法承担泄露那一点点情绪之后的后果。
于是陆羽凡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影子，算着每一盏经过路灯，看着从后面被拉上来，从无到有，从短短的一个圈到长长一个影，接着在抵达下一个路灯前，交曡成数个深浅不一的灰色和黑色，周而复始，就好像耳边身后锲而不舍的的那把声音一样。
说实话他很庆幸他什么都看不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听得到，甚至偶尔也感受得到却就是看不到，但看不到已经这么烦了，羽凡实在很难想像若是看得到，将会给生活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灾难。
就好像现在，他刚刚从轻快铁下来后，在路过一处报摊稍微瞄到报纸头条，一篇关于儿童被虐致死的头条新闻时，突然听到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旁说：『……为什么要打死她……』
结果他忍不住嘴碎回答：「虐待儿童的人脑袋有病啊……」
语音还未落下，他立即注意到来往的路上根本没有小女孩，当下他立即知道糟糕了，但耳边也已经传来一个小女孩拔尖的声音：『你也这么认为对吧？！我告诉你！我很不幸！我妈妈不爱我！我爸爸打死我！我就是这么不幸！』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况，明明有声音在耳边响起，甚至依照语气，可以判断对方是在歇斯底里的嘶吼，但真正传到陆羽凡耳边的声音，却是幽幽长长、似近非远又飘忽不定，连是否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有谁在说话，都无法清晰判断的声量。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声音一直在那边徘徊不断，而此时陆羽凡也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念着无数遍的『听不到』，并且不断提醒自己切勿回应。刚刚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回了一句，对方已经这样纠缠不清，他实在非常不想重蹈童年时的悲剧。
他永远记得，小时候曾不小心回答一次类似不存在的声音，结果连续一年都有个大哥不断在梦里缠着，而那一年大伤小病轮番上阵，运气也衰到谷底，做什么都一定有意外，连趴在单人床上睡觉也差点被枕头闷死。
直到隔年春节他被娘亲大人拎去家乡某个香火很旺盛的庙拜拜，在师傅帮他化解掉新一年的劫数后，踏出庙宇的当晚，是他那一年来睡得最香的一晚。
自从那次惨痛的教训以后，陆羽凡从此学会尽量不去回应来历不明的声音，就算不小心多嘴回应了，也要当作是自言自语那样直接无视，反正只要没有实质上和「他们」进行一问一答的对话，那么那些声音即使短暂缠上后也会很快就悻悻然离去。
至于那些「声音」，是纯粹的鬼、灵魂还是其他的，有鉴于他完全看不到也碰不到，所以陆羽凡很早以前就决定，不管他们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别回应就对了。
『我真的很不幸！我知道你听得到！别假装听不到！你一定要帮我！我这么不幸！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大家都不要我！只有你可以帮我！你不帮我就是坏人！』
陆羽凡微微地在心里叹一口气，坏人就坏人吧，宁愿当坏人，也不要提早不当人，一面这么想着他一面走入便利商店，拿起一个杯面到柜台前付账后，再加热水煮熟，抓起免洗筷就在店内解决开始晚餐。
傍晚6.46分，他咬嚼着充满人工化学剂的面条，看着店外红紫橙交错的晚霞，心里想到的却是「逢魔时刻」。
每天傍晚的这个时间，他若是在不熟悉的场所，最好就是选定一个人气很旺盛的地方站好，或走进任何一家生意很好的餐厅，然后等待「逢魔时刻」结束的同时解决晚餐。
这条街上的这家便利商店虽然很拥挤、气场也很杂乱，但人流保证非常旺盛，所以他站在这边吃面占位子，没多久店员的眼神已经开始不断瞄过来。
不过陆羽凡继续默默地吃他的面条，说到底他毕竟是客人，既然给了钱那他要在哪里吃东西都是他的自由，更何况他已经尽量选了最不妨碍营业的位子，若他会因为店员的小小不满而退缩，那他的名字就要倒过来写了……至于耳边叫嚷的声音，他无所谓地继续放任，反正比起自己，没人听得到的声音更肯定不会给店员增加困扰。
悠哉地看着推开门不断进出的客人，看了一会觉得有点闷，陆羽凡转向杂志报纸那一区，开始慢慢阅览各大晚报的头条新闻——他的脸皮虽然不太薄，但在便利商店阻碍人流还要一面吃东西一面看免费报纸或杂志这种高难度技术活，他认为自己功力还不够火候。
在快要吃完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猛力拍下来的力道，差点让陆羽凡把才喝下去的汤全喷出来。
「哟！怎么到了美食街还跑来吃杯面这么可怜？」
那是个偏中低音的熟悉男声，陆羽凡一面在脑海中默默搜索出对方的名字，一面默默地把手上的杯子丢入垃圾桶后，脸部表情不变地转过身：「颜慎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一脚用力往身后那位男生的小腿踹下去——那是一位比他高约10公分，单眼皮、身形中等但肚腩危险地开始冒出，并且已经把大尺码衣服穿成紧身衣，但还是肆无忌惮地穿着紫色衬衫搭配深青色及膝裤子的男生。
「痛痛痛！」对方立刻弯腰缩脚往后退：「干！你干什么啦！」
陆羽凡一脸平静地把手伸到颜慎祥面前：「赔我晚餐。」
颜慎祥狠狠地瞪了陆羽凡一眼：骂骂咧咧道：「一个杯面而已，至于吗？！难道我还赔不起你？！」
对此回答，陆羽凡满意地点点头，扯着颜慎祥离开便利商店：「我不吃杯面了，走，我们去吃烧鱼。」
他非常怀念这条街著名的葡式烧鱼，在锡纸放上新鲜的海鲜和切段秋葵，淋上香辣的酱汁后再包好放上烧得火热的炭炉上，烤到海鲜还鲜嫩的时候即移动到盘子上，端上桌后切开锡纸即可享用……由于陆羽凡有很长一阵子没过来这里，再加上他只是一介穷酸学院生，自然没办法想吃就吃，毕竟海鲜真的不便宜，而他又特别喜欢烧魔鬼鱼。
「烧鱼的话我不请客哦。」闻言颜慎祥立即直起身子驳回——开玩笑，他们两位的胃口加起来，葡式烧鱼的价钱一定非常惊人，而他还没有出粮。
陆羽凡轻啧了一声，拖着颜慎祥踏出便利商店的瞬间，即有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明明是亚热带与热带交界处之间的区域，明明昨天的报纸才报道今天傍晚天气晴朗……
瞧对方似乎没在注意自己说的话，颜慎祥忍不住再强调一次：「我说，我不请客哦，还没出粮，而且我刚刚被人放飞机了，原本预定可以赚的外快就这样没有了。」
才踏出便利商店门外，一声凄厉的『陆羽凡』尖叫声即在他的左肩后连名带姓的喊，他直觉地就已经转头，转到一半却是硬生生止住，并且定格在看着颜慎祥的方向。
「知道了，AA制，你贴我刚刚的杯面钱总可以吧？」
「啧，几块钱也要和我算……」颜慎祥嘟嚷着跟随陆羽凡，两人一起抵达那档口后，点了菜即开始闲聊，其中包括颜慎祥帮人算塔罗的副业。
『不准当作听不到！立刻来帮我！』
小女孩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让陆羽凡忍不住感慨，真的是锲而不舍啊，但所幸已经转低至不会让他分神的程度。
他和颜慎祥是透过网络认识，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是对神鬼之说颇为沉迷，只是和他出来喝过几次茶后，陆羽凡即发现和这人在一起时，就算那些诡异的东西就算能持续骚扰，但扰乱分神的程度却可降至最低。
所以今天在这种时候能遇到颜慎祥是个意外，是个让他还蛮惊喜的意外，至少让他吃饭时能安心地吃。
两人边聊些家常小事边吃，在结账时陆羽凡果断抢先付了两人点的饮料椰水钱，并在颜慎祥要还钱的时候，给他看只剩下大钞无法找散的钱包后耸耸肩：「下次吧。」
颜慎祥满脸嫌弃以及有种『好麻烦』地望向他：「好麻烦，这不就代表我还要和你出来多一次？」
「那就当做这次请客，以后有机会再让你下次请回来。」陆羽凡顺便在桌下用力踹了对方一脚，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哎，好吧，随便你。」颜慎祥再次缩起脚，无所谓地耸耸肩，在结账后起身离开前建议：「不如我载你去轻快铁站？」
他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8时多了的安全时段，于是笑着摇头婉拒：「不用了，现在还蛮塞车，我走路还快过你驾车。」
颜慎祥「切」了一声也不坚持，挥手和他告别即转身离开。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