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凡灵兽皆有机会进阶成神兽之躯，依靠各族修炼法逐渐拥有更加优势的身体，更加成熟的智慧，更加强大的法术，甚至有的灵兽在进阶前已经能够化成人身，口吐人言。樊音许多的传奇故事往往与这些神奇的生命有关。”
——摘自《百兽传说·总则》
周围安静地可怕，隐熠独自走在黑暗中。
开始还能感觉到潜蛟体内的温度和身体的触感，现在已经完全模糊了，四周冰冷而空旷，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
隐熠有些不安，这地方很古怪，根本已经不像是生物的一部分，但醉婆婆没理由害他，若说在璠源他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只有醉婆婆。
前方忽然有了一丝光亮，这在此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隐熠不禁加快了脚步，却在脱离了黑暗的一刻楞在了原地。
檀香木的书橱，纹着吉祥图的绣枕，熏着安神香的小鼎，阳光透过蒙着翠锦纱的窗子变得柔和，窗外的鸟儿高声啼叫，曾经宫中盛夏时分最常见的景象，现在却有点陌生。
这是他四岁前住过的宫殿，他十年间再未见过的宫殿。
隐熠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坚硬的木头，让脊背一阵钝痛。忍不住回头，却吃惊地看到身后是雕花的大床，上面罩着几重纱幔，厚厚的锦被堆在床的内侧，一边放着几只小小的布老虎。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顾不得疼，匆匆望向房间一侧的镜子，果然见到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穿着最华美的衣服，一脸天真的摸样。
隐熠记得这一天，甚至这一天的每个细节他都用了十年来回想，此刻刚过正午，那么应该是……隐熠回过头，果然看见母后刚刚走进来的身影。
无论多少次的回忆，终究不如相见，海蓝色的长发，弯弯的细眉，总是笑着的眼睛，色泽浅淡却莹润的唇，还有那一身碧色的衣衫……隐熠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到底是曾经的第一美人，无论过了多久，再没有人能拥有这样的面容，这样的温柔。只是隐熠不再是当年的小娃娃，他能如此清晰地看见此刻云后眼底的犹豫和悲伤。
“我的小祈阳，在想什么呢？”隐熠看着云后将他抱在怀中，听见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在想母后呀，我刚刚有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您，结果您就进来啦！”
他听得见云后和自己当年轻轻的笑声，却什么都做不了。
该死的，谁来阻止他们？谁来将他带走？哪怕杀了他也好，他不想再看见这一切再发生一次！
“小傻瓜，若是我不在，你可要怎么办呢……”云后轻轻叹息着，让小小的孩子也感到她不开心。
“我才不傻呢！不对，我就当个傻瓜好了，这样母后就得一直照顾我，不可以不在啦！”小隐熠轻轻摇着云后的手臂，嘟着嘴巴说笑话，想逗云后开心，却没注意到云后微微颤抖的手几次想摸摸他，可又都放了下去。
“是啊，我得照顾我的小祈阳……”云后喃喃着，将胸前的生命石取了下来，戴在隐熠的身上：“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石头吗？现在母后送给你，要一直好好藏在身上，不可以给别人哦，这里面有母后的一个愿望在，会好好保护我的小祈阳。”
别拿！不能拿走母后的生命石！隐熠大声嘶吼，可这具小小的身体仿佛最坚实的囚牢，没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小小的隐熠依然翻弄着戴在胸前的生命石，与原本就挂着的无字祈愿石相比，这个流动着荧光的生命石显然要漂亮许多，让他爱不释手：“嗯，我才不要给别人呢，不过母后不是说这个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给我的吗？”
“嗯，所以提前给你的话有条件哦，我的小男子汉做得到吗？”
“母后？”小小的孩子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看着云后。
“呵呵，别担心，母后只是想让我的小男子汉保证，永远不会伤害这个国家和你父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违背，不背叛，不离弃他。”云后的眼睛闪亮亮的，认真望着小小的隐熠：“做得到吗？能答应我吗？”
不能答应，什么都不要答应！隐熠已经无力再挣扎下去，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嗯！祈阳能做到！祈阳是母后的男子汉，什么都做得到！等我长大了，还要带母后去璠源！”小隐熠歪着头想了想，一口应承下来，很有点一言九鼎的架势。
隐熠已经有些绝望了，却连闭上眼睛都不行。云后在听到那句承诺后眼睛明显红了，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湿了衣衫，却露出笑容，甜美又悲伤。
一笑倾城，这样带着泪水的、幸福的样子，永远镌刻在了隐熠脑海里，如今被这样蛮横地重现着，早已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
不要了，不要继续了……谁来打破这些？哪怕任何代价都好，谁能来阻止这些？
云后就这样笑着，让小小的隐熠都有些不安，抬手想擦去她的泪水。
“母后……您怎么了？谁弄疼你了？我帮你吹吹，疼疼就飞走……”稚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被云后揽在了怀里，抱得那么紧却又那么温暖，仿佛抱着的是全世界最宝贵的财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祈阳，对不起我的小男子汉……”云后有些慌乱，不断不断地向懵懂的小隐熠道歉，却还是将吻印在了他的额头。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那个吻在隐熠的身体里肆虐，经过了身体里的每一寸，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东西被剥离了，身体剧烈地疼痛着，耳边却还听得见云后一次次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当时的隐熠并不知道，云后的那一吻是河泽人水系最强大的封印——生命祭奠。
水系最牢不可破的封印，必须以生命为代价。以云后当年璠源第一医师的能力，大概可以封印住世界上任何人了。
只是为什么要道歉呢？要说抱歉的是他自己吧？如果他不是个天生的怪物的话，母后一定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与父皇恩爱和睦，也许还会有个和涟欣公主一样漂亮的小公主，母仪天下。
可是她死了啊，死了整整十年，为了封印他这个怪物耗尽了生命，听起来多伟大，和林安讲的那些悲情英雄多相似！但事实上，却从来没有人知道真相，所有人都知道傲羽有个短命的皇后，在位不满六年就死了！
真是荒唐可笑……
隐熠强撑着，不想那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晕倒，再醒来时，母后就已经辞世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发生！
海边，本来靠着休息的潜蛟忽然抬起头，惊动了枕在它头上的醉婆婆：“丫头，那小子似乎不太好，我的幻境几乎要抽空了他，速度比你徒弟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不会的，他没那么容易死！”醉婆婆也翻身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足足一刻钟，似乎一切依然没有变化，潜蛟的身体依然平静，没有完全吸收一份力量时的光华。
“很有意思的小子，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偏偏守得住最后的底线，这种情况还能坚持这么久的话，我都要佩服他。”
正在说话间，一道淡蓝的光晕从潜蛟体内升腾起来，与潜蛟完全不同的、柔和而干净的气息笼罩着四周，让醉婆婆怔忪了，一时间茫然若失，连眼睛泛红都不自知。
“原来还能见到你……还是这么温柔的气质，果然这个孩子是你最重要的珍宝吧？连最后的愿望都是守护他……请放心，我会继续帮你保护他的。”醉婆婆喃喃着，张开双臂环于胸前，如同在拥抱那些飘散的荧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