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很瘦的驴在河边吃草,如果有人看到了一定觉得很可怜——怎么瘦成这样?可是,另一头驴还要更瘦,卧在河床上,甚至连吃草的心情都没有。
驴的主人并不比驴好多少,立在那里仿佛一截牙签,瘦瘦地戳在河床沙地上。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窝头,啃了一口,急忙又放回去揣好。
因为他看见一个人正从桥那边走过来。既然是步行的,也许就需要驴作脚程——他想,大概是生意来了。可是,他发现,这个人的生意怕做不成。
来人膀阔腰圆,头上带着白帽子,手中拎着一根哭丧棒,几乎是一蹦一跳地上了桥。
他发现河床上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正看着他,便挥舞着哭丧棒怒道:“看什么看,你给我跪下!”
这样的见面礼节当然不合理,瘦男人并不买账:“你拿条棒子就要人跪,要是拿着房梁,是不是还要皇上给你洗脚啊?”
拿着哭丧棒的男人道:“莫说是你,就是这一镇的人,等孟坛主到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跪下。”
瘦男人道:“镇里没有人了。”
拿哭丧棒的男人一愣:“人哪里去了?跑了吗?”
瘦男人道:“没跑,都死了。”
拿哭丧棒的男人更加惊讶:“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吗?”
瘦男人摇头:“绝对没有了。”
“有一个。”话音起处,只见一个绿衣人顺着长街走过来。
拿哭丧棒的男人拱手道:“原来是十二巡夜的张兄弟,怎么只你一个人?”
十二巡夜张道:“都死了。”
拿哭丧棒的男人张大了嘴:“你说连十二巡夜都死了?”
十二巡夜张道:“还剩一个。”
拿哭丧棒的男人道:“张兄弟不要难过,孟坛主这就到了,任他们是什么来头,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十二巡夜张道:“你早早赶来,莫非要小镇中人接驾吗?”
拿哭丧棒的男人道:“正是,在下赶在前面,就是要教授小镇中人迎驾礼仪的。”
十二巡夜张道:“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如何教授礼仪?你还是省了吧。”
“冥教的礼仪是万万省不得的,省了就要出事。”拿着哭丧棒的男人眼睛死死盯着瘦男人道,“幸好这里还有一个。”
瘦男人摇头:“我可不学什么礼仪。”
拿哭丧棒的男人道:“如果不学的话,这里就真的没有活人了。”
……
黄昏时分。
静水庄的小桥上忽然出现了十二个身穿重孝的汉子。
他们排成两队,手里打着已经泛黄的白布幡子。
……
瘦男人牵着两头瘦驴站在桥畔,见此情景,忽然道:“这是谁们家死人了。”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被踢了一脚。
一个很低但却已发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孟坛主就要到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一刀宰了你。快跪下——”
瘦男人跪下,压低了声音问:“孟坛主来了我再行礼对吧?”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
十二个打幡男人的背后,走来两个分别戴着牛头、马面面具的人,这两个人手执青龙偃月刀。等走到桥的中间,只听“牛头”冲河水道:“各路神仙,天神地神,山神水神,我冥教今日初经贵地,人地两生,还望多多照应。”
“马面”随手扔出一团团纸钱。看着纸钱漫天飞舞,有的落入水中,“马面”口中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各路神仙不要嫌少。”
……
瘦男人跪在那里,望着如此诡异的场景,心中开始打鼓。他低语道:“我忘了该说什么了?”
拿哭丧棒的男人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
瘦男人哦了一声。
……
“牛头”“马面”过去不一会儿,就见过来八个男人,有的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有的举着“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牌子……一个个神情严肃地过了桥。
再后面,开始出现几十匹高头大马。
马上之人,个个眼中精光暴射,马上、身上带着各种兵刃,显见都是江湖中的好手。
……
几十匹马后,开始出现一辆辆马车。
这些马车全部是白色的,顶子上还树着纸人纸马。
马车全部拉着布帘,看不到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
拿哭丧棒的男人低语道:“这些马车过去之后,会有一顶大轿过来。大轿过时,你先说我教你的词,然后三拜九叩,懂了吗?”
瘦男人脸色蜡黄:“你刚才教我的是什么词?”
拿哭丧棒的男人道:“我草民……想起来了吗?”
瘦男人喃喃重复着:“我草民,我草民……”
……
马车终于过完了。
眼前出现了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大轿一半是鲜红颜色,另一半是黑色。抬轿之人,有一半穿着红缎衣服,另一半穿着黑缎衣服。
大轿的帘子拉开着。
一个男人眯着眼睛坐在里面,衣服是一半用红缎,一半用黑缎,此人应该就是孟坛主了。
孟坛主这样的穿着本来十分滑稽可笑,但此时此刻,却显得出奇地压抑、恐怖。
……
大轿到了桥的中间。
拿哭丧棒的男人从后面捅了一下瘦男人。
瘦男人一激灵,高声喊道:“我,我,我——”
两头驴子闻听瘦男人的喊叫,调转身体狂奔而去。
“我的驴——”
瘦男人再顾不得许多,起身拔腿朝驴追去。
……
轿中的孟坛主眼睛睁大了些,眉头一皱,轻轻抬起了手。
瘦男人仿佛被线拴住的木偶,忽地停下,挣扎了几下,然后扑倒在河床上。
十二巡夜张在拿哭丧棒的男人后面低语道:“这回真的没有一个活人了。”
“谁说没有活人?”孟坛主竟然听得轻轻楚楚。
他似乎根本不屑看跪在桥边的两个人,眼睛一直望着前方,嘴里却道,“那个拿哭丧棒的,我看你活得很好,可是你说,究竟是咱冥教的礼大,还是你的命大呢?”
一言既出,冷汗顿时顺着拿哭丧棒男人的头顶渗了出来。
孟坛主的轿子已从他身边过去,但那个能要人命的声音还是再次传了过来:“你自己不愿动手,十二巡夜也下不去手吗?”
拿哭丧棒的男人扔了棒子,一柄匕首落在手中。
“你还是省了吧——”十二巡夜张已经出手。
匕首掉落地上,人也沙土般滑倒。
……
一顶红色的大帐在山坡上好不扎眼。
十二巡夜张走进大帐,看见孟坛主正在一把虎皮椅上坐着,忙行礼道:“小人参见坛主。”
孟坛主道:“我刚听说,十二巡夜在这里折了,谁的本事这样大?”
十二巡夜张道:“我们遇到四个人,第一个是仙教四使者中仅存的葛青。”
孟坛主皱眉道:“葛青算什么东西?”
十二巡夜道:“当然不算,我们还遇到了铁铲老人。”
孟坛主点头道:“这倒是个传说中的硬手。”
十二巡夜张道:“即便如此,我们也险些将此人打残。”
孟坛主不解:“如果连这样的硬手都不在话下,你们怎么会吃亏?”
十二巡夜张道:“我们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带着一个书童,我们低估了这两个人,这是我们遭遇损失的关键。”
孟坛主死死盯着十二巡夜:“什么年轻人?”
十二巡夜张道:“我们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知道他的武功出自抟拳老祖。”
孟坛主道:“那个老东西没有收过徒弟,如果有私淑弟子的话,好像是诗酒传家问三遍家的孩子。这孩子有这么厉害吗?”
十二巡夜张苦笑:“小的至今也不敢相信。”
孟坛主道:“这件事确实有趣,不过终归是小事情,我孟道帆既然来了,每一棵草都要脱一层皮。神仙教?你就看我怎么把它踏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