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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一)

清崇德三年春,我降临到了这个世界,阿玛为了纪念他的长姊东果公主因此给我取名爱新觉罗东莪,也许你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你不会不知道我的阿玛是谁,他叫爱新觉罗多尔衮。

我的额娘是朝鲜宗室里的女子,听说在朝鲜的时候地位也是很高的,她被阿玛带回了盛京,成为了他众多妻妾之一,只是之一。额娘姓李,她的闺名我并不知道,只是听过阿玛叫她“静颜”,额娘确实是个很安静的女人,在这个佳丽纷纭的王府里,她不争不抢,不谄媚于前,待人又诚恳,因此王府里的人很少会找我们麻烦。我是阿玛的长女,是额娘唯一的女儿,也是这王府里仅有的公主。

大福晋不喜欢我,在我有记忆以来就是这么认为的,她会指着我的额头骂我是异邦女人生出来的野格格,我就会狠狠地顶撞她,换来的却是额娘替我受责罚,她会被大福晋下命令跪在冰冷的霜雪天里一整夜,会被其他福晋嘲笑教的女儿没教养,而我却只能站在一旁偷偷地掉眼泪。额娘一直都很坚强,她告诉过我,在这王府里生存,我们没得选。

额娘还是个很聪颖的女人,她虽来自朝鲜,但她熟读中原的史书,小的时候,她常常会念唐诗给我听,那些冗长的句子,在她口中慢慢吟诵出来,显得格外有韵味。记忆里,她每每念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时,都会唏嘘不已、潸潸泪下,我拿出手绢给她擦拭,她总会轻轻地拍着我的头道:“东莪,你出生于帝王之家,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整个大清朝,除了额娘和阿玛,谁都不能信。”

这句话影响了我很久很久,所以,我自小生性多疑,不愿意相信别人的话。

我很少见到阿玛,听额娘说,他常常在外头打仗,因此,即使我们受了欺负,阿玛也不能来保护我们。但是我知道阿玛很疼爱我,有一年他打了胜仗,他把我抱在他的马背上,我看到万千英勇的将士、看到我大清辽阔的版图、看到阿玛一刀一枪打下的江山。阿玛带我骑着马,风吹过我的耳畔,我听到阿玛对我说:“东莪,做我多尔衮的女儿,以后就一定要是个巾帼女子!”

那一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是我却一直记得阿玛和我说过的这句话。所以自小我便痴迷于看兵书、看史学家的名著,因为我要不断努力成长为阿玛心目中的女儿,配得起多尔衮之女的名号。

阿玛妻妾成群,可是他对她们却都很冷漠,宫里和王府里都说阿玛喜欢皇帝的庄妃娘娘,皇帝是阿玛的兄长,我想阿玛这样无所畏惧的男子又怎么会不去争夺自己心爱的女人呢,后来我才知晓,阿玛喜欢上的人是他的嫂子,辈分硬生生地隔开了他们俩的距离。我没有见过庄妃娘娘,可是也能想象出她应该是极美的女子。阿玛的大福晋是她的从妹,都是来自科尔沁大草原,庄妃娘娘出嫁前,被誉为满蒙第一美女,可是这样的女子,从十三岁起就被锁在了幽幽深宫中,蹉跎年华。

听说我出生的这一年,庄妃娘娘替皇上生了皇九子,取名爱新觉罗福临,这是她的第一个儿子。

我三岁的时候,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宫里头的宸妃娘娘去世了,终年三十三岁。我和额娘还有其他福晋随着阿玛一同赶到了关雎宫,这是宸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宫殿,此刻门外站满了人,阿玛叫我们在外头等,彼时天气还有些冷,阿玛看到我冻红的脸,走过来爱怜地抱起我,对大福晋道:“走吧。”

大福晋用厌恶的眼神白了我一眼,却也不敢顶撞阿玛,悻悻地跟在我们身后,一道走进了关雎宫。

关雎宫里也站满了人,我看到太医们慌张的神情,有几个年轻的太医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我知道他们不是哀恸宸妃的逝世,而是害怕皇帝会因此而要了他们的命。

宸妃的名字,在大清朝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的,她叫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庄妃娘娘的亲姐姐,一样来自科尔沁草原。

阿玛抱着我走到一个女人身边,她的神情淡漠,看不出悲喜,她看到阿玛和我,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多尔衮。”

没有君臣之间的跪拜行礼,没有等级森严的上下尊卑,只是她如平常叫人一般,叫了阿玛的名字。

阿玛点了点头,道,“节哀。”

我不知道阿玛这句话出自真心或是假意,海兰珠死了,庄妃娘娘应该是庆幸的吧,这个女人生前抢走了她所有的爱与荣耀,她早夭的儿子当初一生下来就被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在大清朝绝无仅有,她宠冠**,将所有人的光辉都比了下去,可以说,在大清朝,没有哪个女人及得过她博尔济吉特海兰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庄妃娘娘,她确实很美,可是这种美丽,却又夹杂着太多的哀婉。她化着淡妆,眼角有泪,呼之欲出,惹人怜爱,我感觉到阿玛的手微微地触动,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庄妃娘娘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我道:“这……就是东莪吧。”

我点点头,阿玛用力地拍了拍我的头说道:“叫人。”

按照辈分,我应该叫她伯母,可是三岁的我并不知道这些规矩辈分的事情,只好摇了摇头,庄妃娘娘以为我不愿意叫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乖,罢了。”

阿玛有些愠怒,想要呵斥我,庄妃娘娘忙阻止道:“还是孩子,别那么认真。”

阿玛叫人把我带了出去,回到额娘身边,我忍不住小声问额娘:“阿玛真的喜欢庄妃娘娘吗?”

额娘忙捂住我的嘴巴,全身都在颤抖,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滴落落撒在我的肩膀上,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以后这种不要命的话,不可以再说了。”

因此,我知道了,阿玛喜欢庄妃娘娘是事实,是一个人人皆知、却又不能说出来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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