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极无为平静答道。
“既然修行者能拥有常人没有的力量，那你为何不修行呢？”随安不解道。
极无为的直眉又皱了皱，眼神落在别处，道：“因为我先天不通，无法修行。”
随安没有想到是因为这样，诚恳地说道：“对不起。”
极无为摇了摇头，道：“世人皆知如何变得更强，然而却不知上天让他们变得更强是为了什么。有人修行无道，便堕为恶霸山匪。还有人修行有道，却做着些无道的事情。上天让他们修行，本应如同先古时为人们争取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是想通过他们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更加安定。如今他们却是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战争和不平等，让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美好，不那么安定的最大原因。”
随安想了想，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修行者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想来应该是可以归于高级一些的技术。既然是高过现在的其他技术，那么便是前人花费了无数年摸索出来，再由后人整理完整的。总体来说，那便是世间之人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想来是有存在的道理的。”
极无为听了并没有发怒，而是认真思考了随安所说的话。片刻后认真道：“高级的并不一定是好的，也有可能这些路是错误的。”
随安想起那个逐渐毁灭的的遥远地方，沉默一阵道：“可惜这些路现在无法看得明白，即使一百年后也看不明白。”
两人各自想着前事和以后的事，不由一阵沉默。
极无为开口打破沉默，喃喃道：“一百年后的事，由一百年后的人去想。你说，当人不再为吃饭苦恼，不再为穿衣苦恼，是否就应该想着占据更多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因为有了这些思想，在我去过的一些地方，整个村子几乎没有男人，因为他们战死了。还有一些地方人们整天做着做不完的活，即使本应像小花和小牛一样的孩子。他们没有时间看一眼花，也从来没有摸过鱼，即使是他们心中渴望着这些东西。而这些，都是因为现在世间的修行者。”
随安望着杯中的茶，指着茶道：“以你我为例，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比别的生物多了思考的能力。因为要思考，所以会有精神上的追求。比如喝茶。在本身的生活满足之后，他们当然会追求精神上的满足。”
“就因为少数人的精神追求，便让那么多的人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上？”极无为神情微嘲道，然后往村子的方向一指，说道：“你可知曾村的人为什么要到这么边远的地方来？是因为当年躲避战乱，全村人背井离乡来到原本一片荒芜的这里，与野兽对抗，与险恶的天气对抗。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无数这样的村子，无奈地逃避着这个险恶的世间。”
随安无言，没想到村子里的人们在爽朗直接的背后有着这样凄凉的故事。又想到自己那段寂寞茫然地旅程，两者之间的痛苦，相通且相同。因为同病，所以相连。
一旁的曾小牛没有太听得懂二人之间的对话，那些对于世界的思考还不在他的认知范围。所以他有些无聊，只是听到说起村子的由来和艰辛，想起老爹日复一日的下田，老娘连第三件衣服都没有，一股凉意自腹中升起，心中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沉重。
场间众人各有所思，便没有人再说话。杯中的茶叶被水浸泡这么久，终于在水中完全展开，露出令人欣悦的饱叶嫩芽。
随安下意识地喝着杯中的茶，只是再大的一杯茶也有喝完的时候，何况随安手中的小茶碗。
于是随安在喝进了一嘴茶叶之后，发现杯中茶已然喝完。将茶碗放在茶几上，有些复杂地望着极无为问道：“如果有天极兄通了，极兄如何做？”
该如何做？
自然是修得无上修为，直接杀回家族，将那些反叛自己家族的小人全都杀光光。可这与自己一向所憎的那些修行者的行事有何区别？不过是倚着上天的眷恋，做着些无道的事。
但若不复仇，要那些修为做什么？还不如做一乡村野夫，如曾村之人一般避世，图一世逍遥自在。
本是两难的问题，极无为却想也没想便开口道：“那我也不去修行。”
不修行，自然不是修行者。不是修行者，便是普通人。
这便是两种阶级了。阶级之间从来都是互相斗争的。所以极无为即使通了，依然是站在和修行者斗争的那一边。
随安不解道：“我不明白，为何你对于修行者有这么大的仇恨。须知千金散尽终有聚时，繁华深处尚有寂寞。为了那些浮财虚名，值得吗？”
极无为平静地看着随安道：“你不曾拥有过，便不知失去的痛苦。你不是我，自然也不知我的痛苦。”
随安摇头苦笑，笑容里满是寂寞道：“如果你真的失去到什么都不剩下，便会知道，其实能活着便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极无为看懂了随安笑容里的寂寞，却没听懂随安话里的意思，依旧平静道：“如果是为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便是死了又何妨？”
随安点点头，看不出赞同还是反对。
此时自窗口往外看去已是近了黄昏的时候，阳光已不耀眼，想来每家屋后的烟囱又快到了冒烟的时候。
既然茶喝完了，话也说完了，随安怕曾大壮他们担心，于是便起身告辞。对极无为点点头，认真地道：“茶很好，多谢极兄款待，在下告辞。”
极无为同样起身，微笑道：“随兄谬赞。”
二人走出门外，自开着一排花的门里出来，行到桥边。
随安唤过和小花说着悄悄话的曾小牛，对极无为拱手道：“极兄请留步，就此告辞。”
极无为拱手回礼道：“路途不远，在下便不送了，随兄慢走。”
随安带着曾小牛过小桥走远了，极无为将手负于身后，站在桥边看着远处的那两道被夕阳的余光印的有些模糊的身影。
小花走过来站在极无为身边，眯着可爱的大眼睛，稚嫩的脸上露出并不符合年纪的平静，说道：“不是那些人。”
极无为点点头，如有所思道：“不仅不是那些人，应该起码不是中原人。不过，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小花有些诧异地看着极无为，脸色变幻再三，鼓起勇气咬牙道：“公子可忘了天城的耻辱？”
极无为冷哼一声，微红似黄的昏光中那张极漂亮的脸的线条变的生硬异常，然后背向着那轮红日往东方摇摇躬身拜下。
“不敢忘！”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依然是无尽的黑暗。
随安睁开眼来，便从那个黑暗的世界出来。看着眼前的蓝光白光，有些走神。
已经离开冥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大家从刚开始的雄心壮志变成现在的死气沉沉。
虽然没有人说，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大概那个地方，是找不到了，绝望开始笼罩在大家心中。已经走了很远，不知道前面的路还要走多远才能找到新的光明。
随安起身走过几重门，来到驾驶室。坐到驾驶位上，拿起头盔戴在头上，外面的世界便出现在眼前。
黑暗的天穹里闪烁着无数亮点，随安知道那是恒星或者是恒星照亮的行星。不时有亮点消失，又有新的亮点出现。
这些亮点看似很近，实则极远，远到随安所在的这艘船几乎永远都到不了。它们把天穹照亮，交织出无比美丽的画面。
随安看着这副无比美丽的画面，偶有一颗陨石自飞船前飞过。极快，却无声。所以这片画面看似活跃实际上则是完完全全的死寂。
随安用力盯着眼前的有些变化又没有变化的画面，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突然很想大声吼一嗓子。因为如果再没有什么别的声音，随安怕自己会疯。
这种欲望越发强烈，像是什么堵在胸口，越来越紧，不吼一声自己真的会疯。
于是随安吼了。
曾小牛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随安。
随安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干的厉害。
吞了几口口水润了润嗓子，对还处于惊吓状态的曾小牛苦笑道：“我做了个噩梦。”
曾小牛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随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还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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