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玉环可是赤红带花的？”
啊？第一次瞧见华佗黑脸的模样，惊得小梦只吐得出这一个音节。
“我说，”华佗似是发现了自家徒儿的脸色不好，柔缓了嗓音。“那件玉环可是赤色如火、下半部分有个淡色汇成的花状？”
“嗯嗯。”神智回归的张小梦点点头。“巴掌大小，很漂亮。”
“卖东西的是个女子？”华佗又问。
“对。”小梦再点头。
“你要那赤玉之时，她可曾问过你些什么？”
“呃……”张小梦眉头紧锁想了想。“好像是‘若要皮肤好，粥里放……放……’”
“红枣。”言罢，华佗竟叹了口气。“再世为人，没想到你连这个都记不得了。”
再世为人？！小梦像被雷击了一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望向自家先生的目光也随着心绪变得复杂了许多。
错愕，惊恐，甚至还有些心虚。
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她却一直在骗他。
“元放，”华佗转过身去，朝着院内唯一一株杏树喊道。“别藏了，出来吧。”
只见树后有一人影如涟漪一般逐渐荡开渐渐清晰，竟是张小梦以为绝对不可能出现于此的左慈，左慈嘿嘿一笑，随手将从额间摘下的符纸塞回衣袂。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梦看看华佗又瞅瞅左老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唉。”华佗蹙眉叹气。“外边风大，回屋再说。”
三人到厅间坐定，小梦原想起身准备些瓜果吃食，却不料左慈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凭空一指，桌案上便多出一盘炒黄豆和一壶热茶三两杯盏。
见此，张小梦便知之前自己是被这老头当苦力耍了，然此时的情形又不许她发飙，便只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啜了口茶，顺便也整理了下思路，华佗娓娓道来。
“你现在的这身子原是我徒儿的，她姓柳闺名云舒，三岁起跟在我身边学医，自幼聪明伶俐又勤勉好学，性子温婉恬静，原本打算过几年到了岁数就给她寻个好人家，却不料出了一档子事要了她的命。”
“是……什么事？”小梦不忍心戳华佗的心窝子可又阻止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你还记得在洛阳时你问我的问题么？”
“是……麻沸散？”她不确定地反问道。
“其实是一回事，”这段日子以来压在华佗胸口的闷气一直得不到抒发。“是曼荼罗。”
“曼荼罗？！”小梦惊叫之余又想起曼荼罗的药性以及当初华佗说那花太招人什么的，难道——
“麻沸散的方子得以确定，全赖柳儿这条命。”华佗幽幽道。
华佗虽在外行医，可是时值乱世赚到的药钱几乎都用在了日常开支，根本没有余钱去买牲畜做实验，再者人和牲畜在各个方面总归不同，所以药方中每种药材的用量多寡就成了问题。而作为镇痛麻醉之用的曼陀罗，少了效果不佳，撑不到手术结束；多了又会让人长睡不醒夺人性命，于是，参考古籍和多年行医经验的华佗即使制出了一份麻沸散，却也因不知其效果如何而不敢妄用。柳儿见他为难便主动提出试药，原本他是坚决反对的，可是柳儿晚上趁他睡了溜进药庐喝下了那药，结果第二天就再没醒过来。
“那日正巧元放云游至此，他见我伤心便让我将柳儿的尸身带至洛阳以便他施复生之法。施术前他言于我说柳儿的记忆可能不会再存在了，可我想只要人活了便是好的，于是就有了洛阳的你我相见。”
“其实，你醒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个柳儿回不来了，不过你还能记得为师的名姓表字，为师还是非常欣喜的。”
张小梦此刻其实很想说并不是她还记得他，而是她记得历史课本里头的那副肖像画。
不过——
小梦又看看面前这个微笑着的华佗，感觉还是本人比较好看。
“可是这跟那赤玉环有什么关系啊？”见华佗已经释怀，小梦的情绪也好了许多，脑筋也清楚了许多。
“那玉环是随你同来的，当时就挂在你的项间，故那本是你之物。此物与你形影不离，直至那年因我得罪权贵，此物便被送出去做了疏通。”
“那……那女子……”说到此处，张小梦有种强烈的感觉，师傅跟那女子本是认识的。
“那女子原是那权贵家的一房妾室。”华佗言道。“听说日前她的幼子染了急病，怕是想以此作为交换让我救他一救。是这样吧，元放？”
小梦不想华佗会在此时提起左慈，但又思及今日左老头的非常态，心下便立时明了。
见被撞破，左慈却也不急不躁，傻笑两声，说道：
“反正你一直计较那赤玉环是柳丫头的护身之物，如今添件救人的善事又正好可以一并取回，这等好事小老儿就替你做主了。”
自知敌不过这人的厚脸皮，华佗一声轻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真漂亮。赤玉环到手之后，张小梦就没让它离开过自己寸步。
犹记得那日先生的妙手回春，顷刻间药到病除。女子如约奉上这赤玉之环，先生一个眼神示意，这玉环未经他人之手便直接回到她的身边。
左慈说这赤玉泛着精光，应是被高人加持了些法力，保人平安。
“加持？”正把玩着玉环的小梦眨了眨眼。“这不是佛教的专有词汇么？你一道士怎么懂这个？”
“这个嘛……”左老头笑呵呵的答道。“小老儿走南闯北的，见识自是不少，艺多不压身嘛，懂得多吃喝也就多。”
这最后一句小梦是明白的，就如同你跟和尚谈道德经，跟道士说佛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让别人以为你是专业人士，再加上说的玄乎点，诈他两诈，钱财自然也就到手了。
“那个……”左慈忽然对起手指，一脸委屈小媳妇状。“你都好几日不做好吃的了……”
“哟，”张姑娘一听他提起了这茬顿时来了精神，正等着他这话呢。“您老法力高强，能空手变出炒黄豆就不能变点更好吃的来啊？”
“那个不是变啦！”左慈急得张牙舞爪。“是移物啦移物！”
“哦？那你就再移一个来嘛！嗯，就移一碗绿豆汤吧！念几句咒总比我大热天在厨房忙活来的舒坦。”小梦面上装作不理会，暗地里都要笑翻了。
“你、你——”左慈憋着嘴，满脸的褶子紧急集合，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样。
说话间，先生背着医箱回来了，脸上有点惨白。
时近端午，天有点热，先生走街串巷，怕是有点中暑。
小梦见状，屁颠屁颠地从厨房端了碗绿豆汤给他，然后朝已经气急败坏的左慈挑衅一笑。
“你这丫头，真是、真是……”左老头指着这厢的手指头都颤了。
“不是跟你说让你移了么，是你自己不干的。”张小梦嘟嘴作无辜状。“得，我这小女子大人有大量，给！”
本来正在气头上的左慈见了对方递过来的绿豆糕，火气顿时没了，脸上的褶子也舒展开来。
“我就说你这丫头没那么坏~”左慈嘴上吃着糕，心里头美得直冒泡。
“嘁。”小梦深知此人翻脸如翻书外加老不正经的特质，索性就不跟他计较了。
毕竟有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已经让她相当欢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