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70年,庚戌,唐大历五年,寒食节,鱼朝恩陷大内,为五城兵马指挥使鲜易天、剑南节度使龙泽厚联手所杀,引致天恸。激战中,“游龙玉”为强人所夺。
……
“三月寒食节,春城又飞雪。”华山坐忘峰顶,一鬓发斑白的道长仰首凝望天际,兀自发出一声长叹。只见其身形渐影模糊,似有一团清气环绕于身体四周,使人观不清实体。其身后雪地的不远处,插着一柄含鞘长剑,由远及近,目若触及剑身,可见剑鞘与剑柄圆润通滑,竟似生在一体般,让人尤生爱怜。
“青石师兄,你出关了。”一貌美女子闻声飘然而至,她白衣胜雪,与这冰天之地相得无间,迎风飘洒间,更引落雪花数点。“咦,下雪了……”那女子显然对这时节的异常天气欣喜非常,只见她伸出媛媛玉手,踩着莲云步,伴随着这漫天雪花欣然舞动起来。而正是此时,天空中由远及近慢慢地飘进丝丝琴声,仿佛懂得此间的氛围般,给这清冷的场地更增添了许许风情。
“寻道终有路,难得有晴天。”道长并不为这美好而不失清雅的气氛所沉迷,只随手扫了扫由起身而带飞的些许沉碎,走进那由天劫而形成的扭曲之中。行走时却只见那柄斜插于雪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并随着道人拂雪手的节奏,荡进了由九宫步所形成的气场之间。
“独孤城,你确定要一试吗?”虚空中随着琴声的起伏,飘荡起一个婉转、深情的声音。“你须知九天雷劫不同以往,已飞升的三十六主高手无人敢于尝试,皆因此劫涉及人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以及前世今生,谁也无法预料期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一个不测,神形俱灭。纵使剑圣亦折戟而取其次,你……可要想好了。”虚空中的声音有些迟疑,却也带着一份坚定,让人难测其心。
“绛婷,不用说了。若非当初执念,又岂会有今日苦果。吾兄弟八人义结第一楼,歃血为誓,虽未同生,也未同死,然小七作为,纵为天地亦该为之同哀。”道长再次仰首天际,眼中所恋似在回味过去种种,不经意间已有晶莹溢出。“秩远贤弟一生为人所误,魂洒天宇,吾虽未知其精魂所漏之处,然天意所泄,又怎容我不做尝试。粉身碎骨,又有何惜。”
“青石师兄……”似乎感觉到了道人的决然,谭溪然猛的停下了所舞节奏,向着步向扭曲虚空的道人飞奔而去。
这算是一种感动吗?如果人能为情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铭心的感动。自恶人谷之战以来,江采苹依佛门,小七香陨朝阳峰,高绛婷为爱苦修天魔手无一不深深的印在她那纯洁的心灵里。她爱着她的青石师兄,从他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已经沉沦在他的那份决然之中了。只是她只知道了她想知道的那一份感动,却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最后的结果。
道人消失在了扭曲虚空的漩涡之中,而在谭溪然即将触碰到漩涡的刹那,其身便被一道回旋的牵引之力拉了回去。
“师傅,师兄他……”言语艰难,谭溪然已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慌乱,因为她无法想象在失去师兄的日子里,自己的生活还能为谁而唱,“惊鸿飞雪”还能为谁而舞。
“溪然,世间其事皆有因缘,青石虽已历经数劫,为世人所唱,然世人皆知长生所在,又怎能明白青石所为的那一份执念……”一玄衣装扮的道姑,缕了缕白衣女子的秀发,继续平和说道:“当年洛阳城外,你尚年幼,‘不老晴天’又鲜有人丁在江湖上行走,脱离江湖恩怨太久,你母亲又怎么可能将这期间所牵涉的恩怨情仇同你道说呢。”道姑似是在回望过去的种种,手中的拂尘也随着扭曲虚空消失时所荡出的波纹飘散、飞旋,使得她的整个身形在这特殊场景下宛如一出尘的仙人。
“其与我隔空悟道近十载,可终究还是忘不了一个‘情’字。”谭溪然慵懒的将头倚靠在师傅的怀中,眼角溢出的泪水已能说明师傅的话牵出了她的内伤和隐痛,茫然间回顾,又何止近似昨天。
……
升仙,考验修身、修心,而修身、修心的过程又何曾不是一种对当前条件的把握,对过往经历的回顾呢?
独孤城现在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没有光线,似乎也没有尽头,他无法清楚在这奇异的历劫之地又会经历何种凶险,但是他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由来千秋雪。”幕黑的虚空空间似乎隐隐的传来这么一句话,使得独孤城绷紧着神经感受着周围的环境。“不对,这话似是在哪儿听到过,为何感受会这般强烈。”独孤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这片刻的感受中隐隐浸出了一层汗渍,这是过去所不能经历的。
“恨己白发生。”突来的变故让独孤城大吃一惊,因为这话何止相识,分明就是另外一个自己,可为何此刻的切身感受却是那般的强烈,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他目前还没有达到的境界。他很想说出一句话,可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幕幕,一条条齐齐涌现在了独孤城的内心之中,膨胀的使得他想发泄,却找不到发泄的突破口。而原本平静的虚空空间亦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开始动荡起来。
若说定力是独孤城数十年来专修的成果,那么这动荡的缘由便是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源。他仍旧惦记着那段情义,这使得他的“唯我剑心”出现了一丝破绽。此刻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充斥着独孤城的内心。心痛,或是无奈;淡然,或是激动等等矛盾的心情扭曲着他此刻的灵魂,使得其毛发虚张,双眼渐红。
“噔—铮—”琴音袅袅似乎穿透了空间,将已近疯狂的独孤城拉回了现实的彼岸。似是一种冷漠,使得独孤城能够很好的将适才发生的一切回顾起来,不再悲愤,也不再懊悔。
“为灭……世情……皆负义,执剑……腥染……点……痕斑。”烛龙殿前鼓角声,奔狼踏月孤声语。
“婉清……,你……终于……记得……我了,只是这一次,你……我再不用分开……”荻花宫中魂前泣,一曲追风祭虔诚。
“你我兄弟数年,苦无尺寸之物敬献,今遗婧衣佩剑于此,只望它日你能对四哥网开一面。”情之为物,让人痴狂,莫笑情痴莫笑狂,只因情缘难自控。
“三……哥,或许是咱们错了。”勿道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计算过很多种死法,但决计没有料到竟是死在你的剑下。战争无赢家,何须挥刀向天询:无骨空冢恨几生。”走马灯,说不尽邙山殿前冤死魂;观皮影,掩不去长安城下箭如雨。
“诸位兄长,非我凤迦异不守前言,实乃形势逼的我不得不为。今在此南国旧地,以血敬天,只望诸位兄长仍能记我是兄弟。”第一楼前英雄结,永和碑下泪长吟。
“违命苍生又如何,纵使与天为敌,我也要让世人记住,何为义!”生死淡,家国残,魔刀问世,山河齐哀。
……
激雷滚滚由空生,遍地开花神难问。琴声悠扬无紧处,落天尤记暮色云。
“绛婷,看来你我均难逃此劫,只是,我真的很不甘心。”独孤城已无力阻止心结蚕食自己,他已然领悟九天雷劫的真正厉害所在,竟是由记忆挑起自身内心破绽,破了自己的定力,再辅以雷劫,当真是神形俱灭。毕竟人无完人,经历如此多,谁又能够清楚哪个是真正的自己,谁又能保证自己都已看清?
高绛婷又何尝不是呢,她为了今天所付出的不会比独孤城少,或许只能怪造化弄人吧。她无力的停下了弹奏,“天璇引”或能让他们坚持片刻,但在意境中,谁也无法逃脱九天雷劫的笼罩范围。然而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的选择没有错,如同过去的那次抉择,尽管伤痛无法泯灭,但不可否认,康雪烛在她心里仍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男子。
可是当那星点密集的雷电落下之时,并未击碎他们的真身,除了发麻无法感知周遭物事之外,他们的意识仍旧清晰。
“天涯路尽,剑断非人。御天无语,何必思凡。”两句箴言生生的印在独孤城和高绛婷的意识中,使得二人猛然惊醒。
“我……记得你……”高绛婷激动、残喘道,这声音让她想到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而且已经死去的人,“可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此为天意,说来也的确使人惊奇。然而这其中牵涉太多悬疑,今日出手为你二人解此大劫,只因天机所泄,不得不为。”
“还望前辈指点迷津。”意识中的声音是那般的睿智而又让人可信,这让独孤城和高绛婷不得不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神龙祭雨怨恨生,魔刀地狱风波频。解铃仍需系铃人,绣春娥眉识枯岭。”意识中的声音渐渐散去,可二人皆不解其意。
“由来千秋雪,恨己白发生。”感触着四周的空明,漫天沉碎顿生,“是雪。”独孤城忽的明白了许多,突然发现这一切如同一梦般,不禁感慨,“执着浮尘为哪般,百年不过轻指弹。含霜眉目悲情散,最是高处不胜寒。”盘坐于雪地之中,独孤城手捏剑诀,伴随着琴声而动,默念:“江湖万剑击神禅,居合·碎梦。”
梦散。
公元770年,寒食节,有纯阳长生者“青石”,于意境之中悟绝世剑法——居合·碎梦,神聚六识,以剑道御九劫,碎梦成仙,为世人景仰。
……
“情义长青,坚如磐石,故为‘青石’。”道姑言语深沉,犹如看透凡尘般,让人难忘。
“师傅,听你说这些,似乎师兄很有一段故事呢。”谭溪然自会从道姑的言语中读懂一些隐约的意思。
“这又何止是一代人的故事……”道姑并没有回答,手捧着拂尘,神情空明,似有很多往事从她那朦胧的眼幕中略过。其实她自己又何曾参透命中玄机,而今世人皆知长生者青石,又还有几人记得那品谈天下苍生的盛世悲情——长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