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值素秋,萧风索索,纷繁落叶将梦泽湖映披上一层金黄色,湖畔枝叶零零,散落一地。一布衣少年,横卧在湖边草地,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惬意地哼着小曲。此刻正逢晚秋,万物枯萎,乃感伤之季,而来此游玩之人仍是络绎不绝。
“小哥,可要渡船?这凄秋时分,梦泽湖景色可是别有一番风味,美得紧!”老船伙见这少年慵懒地躺在湖边,将他当做来此作乐的游人。
“哼!有甚美?我一看到这湖死水便烦闷的慌!”少年闭上眼睛,将嘴里的草茎吐掉,不屑地说道,老船伙笑了笑,划船走开。
少年的话语,惹怒周围的游人,纷纷拿眼瞪他,更有脾气暴躁之人开口招呼其爹娘祖宗,可少你恍若不见,自顾哼着不成章的小曲,将周围之人当做空气一般。
梦泽湖边停靠了一只帆船,体型虽小却精致,船身涂抹着现下长安城才流传的云紫色,分外地惹人注目,船上摆了只生紫色的方桌,一芳龄女子,着一身文人长衫,独坐其间,左手持杯,右手提壶,迎湖痛饮,水面上吹来阵阵清风,拂过发髻,千千长丝上下翻飞,与那束腰长巾交错重叠,这女子一身青衫,颇有将全天下男子比下去的气势,路过此处的游人无不驻足观望,低声议论,这船上还有一名年岁较小的少女,正趴在船头,眺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湖面,正自欢喜,忽地,被那可恶少年搅得兴致全无,又见其无赖样貌,心里气愤不过,便从船头跳将下来。
“哪儿来的浑小子!在这里撒野!”少女两手叉腰,站立在少年身旁。
少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闭着眼睛,轻轻晃动着舒展的双腿,直接无视她的存在。
少女何曾受过这种气,抬脚便踢,那少年也未睁眼,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少女又踢了几脚,均被躲过,周围些许游人见此情景,不禁笑了出来,少女觉得丢了面子,便用上几分玄冥劲,狠狠地踢了过去,速度极快,这一刹颇为意外,少年躲闪不及,重重挨了一脚,少女一招得手,高兴不已,又欲补上几下,忽地,那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利刃般的目光直射过来,少女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仿佛被这种眼神看穿一般,体内的玄冥流劲如同结了冰,转动不开,那黑色的瞳孔似一潭深水,见不到底。少女抬起的脚,放了下来,再抬起,又放了下来,如此反复,叫周围的游人墨客满头雾水,那少女冷汗淋漓,眼前这个跟自己年岁相仿的人就像一座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紫彩船上那独酌女子握着酒杯,靠在船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年,一声轻笑,将手中的酒杯扔进湖中,纵身下来,落在少女身边,轻轻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后,少女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缓缓退开几步,恭身站立。
这女子身穿长衫,双手抱胸,两只袖口松松地沓落下来,乌黑的长发盖过领口,与长巾一齐散开,比起真正书生来,别有一番风味,南明镜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即便放在不拘礼节的江湖中也显得另类,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是南明镜第一次那么仔细地打量一个女子。
“臭小子,姐姐生得很好看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女子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笑着说道。
南明镜也不答话,转身便走。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早离开这梦泽湖才是上上策。那女子岂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一个快步便抢在前面,拦住他得去路,南明镜望向她,目光灼灼,女子浑不在意,笑面迎上,“怎么?故技重施么?你这招对姐姐可没用!”。
南明镜有些惊讶,镜术对这女子竟没有丝毫作用,练武之人,都注重修心法,悟心境,而镜术最是扰人心境,破人心智,这女子自船上跃下,一连三步,将少女拉到身后,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喘息声,可见内力之深。按理说,这样的高手对镜术更加忌惮才是,为何丝毫感觉不到?这女子不畏惧自己的镜术,这可糟糕之极,就算自己武功尚在,也没有取胜的希望。
“你想怎样?”南明镜此时武功尽废,奇经八脉均被灼伤,若不是有镜术护身,较之寻常百姓都不如。
“我这个人最是护短,你伤了我妹妹,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哼!明明是她伤我,我可曾有动手?”南明镜说着,瞥了一眼那少女。
女子也不争辩,转身看向远处的湖水,笑了笑,说道,“传闻,五天术中有一门镜术,专修念力,练到深处,可伤人于无形,我只当是江湖中人的无稽之谈,不想今日竟亲眼所见!”
南明镜心底一紧,这女子是何人?怎地如此了解镜术?以前从未听老狐狸提起过。
“既然让姐姐遇到了,你也就不用走了,以后就跟着姐姐吧!”女子将视线收回,缓缓说道。
“哼!白日做梦!”南明镜笑道。
“是么?”女子话刚落下,便已出手,身形快若闪电,刹那间,已抓住南明镜的肩膀,脚下用力,一个纵身,落到船上,那少女紧随其后。
到得船上,青衫女子将南明镜随手丢在一边,伸手去摸酒杯,这才想起刚刚一激动把白玉杯给扔进湖中了,于是吩咐那少女去船舱中重新取只杯子来。
“对了!差点忘了,你叫什么?”女子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问道。
南明镜正思考怎么从这女子手中逃走,并未听见她的话,是以没有理睬他,那女子放下白玉杯,伸手过来拧南明镜的耳朵,笑嘻嘻道,“姐姐,跟你说话没听到么?”。
“听你姥姥!”南明镜被个陌生女人拧住耳朵,羞怒不已,张口便骂。
站在身后的少女,掩嘴而笑,却不敢出声,那女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抬手便要甩他一个巴掌。
南明镜等了半天,那一巴掌却没有落到脸上,于是睁开眼睛,原来女子并未生气,那纤白的玉手轻轻划过他得脸庞,说不出的酥麻,还带有淡淡的香味,南明镜这是第一次被女子抚摸,瞬间涨红了脸。
“哎呦!还害羞了!这皮肤嫩得跟个小姑娘似的!都能捏出水来,姐姐怎么舍得打?”女子见南明镜如此窘迫,说不出的得意。
南明镜气急不已,却又发作不得,只好低下头,重重地喘息着,心里盘算着,以后这女子要是落到自己手里,定叫她生不如死!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便不再逗弄他,“我刚刚拉你的时候,发现你脉络断断续续,好生古怪,而你的体内又不见一丝一毫的内力,是不是有人用邪术毁了你的奇经八脉,废掉你的武功?”。
“哼!毁的何止是经脉?他连我的筋骨也一并灼伤了!若是我一身武功还在,怎至于落在你手中!”南明镜扫了一眼女子恨恨地说道。
“哈哈,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是你一身武功俱在,也不是姐姐的对手!”女子伸手就要去刮他的鼻子。
南明镜躲过她的手,重重哼了一声。
“他跟你有何深仇大恨?竟将你焚经挫骨!”女子有些奇怪,低声问道。
“我干嘛要告诉你!”南明镜想起老狐狸就一肚子火。
“不说就算,你当姐姐我稀罕么!”
“一口一个姐姐的,你也不嫌害臊!”
“嘻嘻,姐姐我自己喜欢就好,有甚害臊的!他人管得着么?”女子得意的说道,一副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南明镜算是见识了她的厉害,侧身避开她,不再与她逞口舌之争。
那少女不知何时,拉开帆布,紫彩船缓缓向湖中央的千佛寺方向驶去,女子一个人默默地饮酒,目光从宽阔的湖上涣散开来,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显得有些孤寂和苦恼。
此刻,南明镜心里才不是个滋味,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好不容易从千佛寺里逃出来,现在被这女子擒住,又要去往千佛寺。
“你们要去千佛寺?”
“不错。”女子回答道。
“你可知道这千佛寺是什么地方?”南明镜心里盘算怎么叫这女子放弃去往千佛寺。
“但然是和尚的待的地方了!”女子没好气地说道。
“错,不是和尚也可以待。”南明镜说道。
“怎么?你去过?”
“我从三岁便呆在这千佛寺里了。”
“呵呵!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和尚啊”女子笑道。
“你才是和尚!谁说呆在寺里就要当和尚?”
“你不当和尚跑这千佛寺干嘛?”女子问道。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这寺中除了我还有一个也不是和尚,寺里的主持管他叫火菩萨!”男明镜口气沉重地说道。
女子听到火菩萨三个字,脸色顿变,喃喃自语,南明镜以为,这女子是在惧怕,心里得意,“想不到老狐狸销声匿迹十几载,名声还这么响!”南明镜见女子沉默不语,缓缓说道,“现在调转船头,还来得及!”
那女子却根本没听他说些什么,突然站起来,用力地抓住南明镜,“你是说他没死?他果真在千佛寺里?”。
南明镜被她抓痛,咬牙说道,“我没骗你,快放手!”。
女子这才放了他,“他在寺里过得可还好?”。
“好的很!也不想想,这天下能有几人奈何得了他?”南明镜揉了揉被抓痛得手臂,说道。
难道这可恶的女子是老狐狸的女儿?这么关心他!不过我从未听老狐狸提起过啊!这下惨了,这女子要是老狐狸的女儿,定会去千佛寺找她老爹,那我不是又要被抓回去!南明镜心里嘀咕着。
女子过了一会,缓过神来,又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笑了笑,“阿晴!掉船头!”,原来那少女叫阿晴。
“你不去千佛寺了?”南明镜有些错愕。
“是啊!我又突然想去别的地方了!”女子将鬓发划到耳后,说道。
南明镜差点就欢呼出来,只要不回那个鬼地方,去哪儿都好。
“你好像很高兴啊?”女子笑道。
“哪有?!”南明镜极力抑制住喜悦的心情。
“你的一身武功是被火菩萨给废掉得?”女子突然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会龙炎心决!”南明镜没好气道。
“他为何要废掉你的武功?”
“因为他怕我有一天会比他强!”南明镜笑道。
“就会胡吹大气!”
“不信拉倒!”南明想了想问道,“哎,你不会是老狐狸的女儿吧?”。
“老狐狸?”
“就是火菩萨啊!”
“不是”女子沉默一会,说道。
“我不信,你刚刚那么关心他!”
“信不信是你的事!”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走?你在做梦么!”
“你——”
紫彩船逆着风向,缓缓飘在梦泽湖上,像一道放慢脚步的紫色流星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游船之间,分外炫目,不一会便驶进青冥河,远离了梦泽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