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吹到武陵山中,惹来百花绽放,万紫嫣红,一派春光美景。
武陵山坐落淮州东南,与昆仑山、赤壁山、太行山并称天下四大名山,素来以风光明媚、温雅秀美著称。武陵山群封叠峦,一座座山峰在午后的温和阳光中犹如一副名家手中的水墨画,墨色的山峰连拢一起,其间隐然漂浮着些许雾霭,如同乳白的纱环绕着。雾气若隐若现飘荡着,不时显露出岩壁、峻石,让人不由惊讶这般秀丽的武陵山也有险峻壮丽的一面。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而山奇秀,却也多隐士。
武陵山名声在外,除了山色秀美,如今还因为道家宗师常真子居留于此。常真子师从道宗流云子,天赋异禀,十八岁就已出师,流云子言:天下道法,日后必尽归此子。此言果真,常真子离开师门后探寻道玄之理和武学之途,与弈宗宗主孙长柳内劲对棋,百步未分胜负,天下闻名。他所练的逍遥劲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道家玄心内功难以测深。
四十岁时,常真子已被誉为道家第一高手,常真子却不喜武功,唯爱道法,是岁,已然隐居武陵山,自号武陵山人。
道家讲究飘然世外,不为世俗所困,常真子修道之人,自是已经超脱物化之外,不喜不嗔。而这一日,虽然阳光爽朗,常真子却怒气沛然。
从挂着“武陵山居”牌匾的正门望去,敞开的院门里,一男一女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垂头并手站在一起,一副做错事任责任罚的可怜模样,而常真子铁青着脸,拿着一个细长竹板,抖指二人:
“我怎生说你们是好?!一上午找不到半点影子,过了晌午才偷偷跑回来,我老眼昏花,却也不是你们瞒得住的!”
两个少年依旧垂首恭听,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细看常真子,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却因修炼道家心法,犹然如同只有三四十岁。加之常真子本身俊朗,身形挺拔,偏生发髻多了几道白丝,束在一起,似仙人一般的模样。此刻虽横眉瞪眼,可也别有番风姿。
常真子看着两个少年默然无声,依旧愤然道:“学习道法,就不得三心二意!整日坐在书房里,魂儿却落在山下的说书人面前,这如何能悟通道家的玄妙,更别说无上心法了!如今居然三番两次就跑下山,我不惩治下你们,将来还怎得了!”
这时身穿蓝色布衫的少年将手绕过后背拉住了身旁红裳少女的手,少女脸颊忽地微红,稍稍偏过头去娇嗔了一眼少年,却发现那少年在自己手心伸出指头划着什么。少女只觉得手心一阵酥麻,不由并拢了手掌,睁大了一双秀目看着少年,待得少年划了几遍,少女才明白写的是“下次”两个字,忽然醒悟过来,不由发声笑了起来,少年也跟着露出笑容。
常真子见自己努力挤出来怒气冲冲一张脸,居然没有吓到两人,不由动了真火,对少女喝道:“寒萼,你笑什么!”又转头对着少年:“还有你呢,萧小子!”
二人当即忍住笑意,做出极严肃的神情表示洗耳恭听,这神色装得似模似样,却让人忍俊不止。
常真子见自己真火镇住了二人,也放宽了神色:“你们两个现在回书房,将《浮游子》好好读通,明儿就来背诵。这次事就算了,若是有下次——”
常真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打断:“若是有下次,就狠狠罚我们一通!好师父,是也不是?”
少女作出常真子那般生气的模样,说完了,忽地“噗”一声娇笑出来,转身就走了。常真子气得半响说不出话,而后也莞尔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还站在那的少年摆了摆手:“你也去罢,下次注意点,要下山也别让我发现了。”
少年却是被寒萼那明艳动人的一笑看得呆了,听得常真子说话,忙行了一礼,就去追寒萼了。
原来常真子虽然隐居在武陵山中,不问世事,终日研习道法,没有娶妻。但在四十岁那年,捡到一个幼女,让他感受到天伦之乐,原本淡薄的道心也多了丝温情。他为这个女孩取名寒萼,百般疼爱。五十岁那年,常真子又受到好友、名满江南的玄学大家王玄昂所托,收其子王萧为徒,教习他道家心法和玄学至理。
初时,王萧甚是乖巧,对常真子的话无不听从,过了些时候,却是受顽皮的寒萼影响,连带着也经常跑下山去。前阵子爱凑江湖杂艺的热闹,这阵子却又迷上了听书,三天两头就往山下的客栈勾栏去坐着听几个时辰。常真子对二人甚是爱惜,表面严厉,其实只是担心他们年幼,到外面会受到欺压。而随着他们越来越大,粗通了道家内劲,常真子也就不再苛责,往往随便说几句,就放过了他们。
王萧追过去时,却看到寒萼从里面推开了书房的门,伸出头对王萧招了招手:“呆木头,快点过来!”
王萧苦笑一声,就小跑过去,随着她进了门,当即不满道:“我哪里是木头了——你怎生还真的来了书房,我以为你又会拉我去听那没说完的故事呢!”
寒萼白了他一眼,嗔道:“那故事不好听呢,正不知去哪玩。”
“那可是开国皇帝的故事,我正听着带劲,哪知道你非要把我拉回来。”
王萧叹了口气似乎对此颇为不满。
寒萼不乐意:“不好听就是不好听,坏木头,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后者无奈的摇了摇头,坐在桌案前捧起一本册子来,却不是常真子说的《浮游子》,卷目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武帝兴国录”。
寒萼当即抢过了他的书,塞进了书架上,伸手捏着王萧清秀的脸颊:“不好看不好看,你胡乱看些什么呢!快想想有什么好玩的,闷死了!”
可怜的王萧被这个讨便宜的师姐欺负得愤然不已,又觉得那捏着自己脸颊的手分外柔软,带着淡淡的女儿香,直教他苦乐难分。
这当口,门外忽然传来常真子的声音:“萧儿,快些出来,你娘从苏曲过来了呢!”
王萧听了这话,如同大赦般,忙挤开刁蛮的师姐出了门,剩下寒萼徒自跺足不已。
除了离开寒萼的欺压,王萧更多的是见到娘亲的欣喜。他兴高采烈到了院门,正看到几个仆从提着行李,一个美妇人眉眼带笑地缓缓朝他走来:“萧儿。”
这美妇人正是王萧的母亲李婉清。
王萧听得一声呼唤,不由加快了脚步,扑到李婉清的怀里:“娘!”
才感到那温暖的怀抱,王萧一阵哽咽,差点掉下了眼泪。
苏曲和武陵山虽同在淮州,快马也得三日才能赶到,更何况是车马载行。王玄昂将儿子放在常真子处学艺,有心锻炼他,李婉清却是舍不得儿子,但路途遥远,只得隔个两三个月才探看一次,住留几日,一解思念之苦。
这回足足隔了三个多月,看着越长越大的儿子,那清秀的脸庞渐渐有了男人该有的明朗轮廓,愈发俊秀起来,李婉清捧着他的脑袋足足看了半响,又喜又怜,叹了一声:“好孩子,教娘想得好生辛苦!”
又道:“可有听师父的话,好好读书?”
王萧这才从眷恋中回过神来,神情扭捏,自是因为才受了常真子的训话,这番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在后面含笑看着母子两的常真子替王萧答道:“萧儿这般乖巧良善,怎会不听话呢?”
李婉清不由苦笑道:“我看萧儿这模样就知道做了什么错事,真人就别帮他说话了。”
王萧听了这话,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婉清倒也没在这事上纠缠不清,拉着王萧走进内堂,让仆人打开了行李箱子,却是些衣物和书籍,又另有些小巧什物。
“从你过了年回武陵山,天气已然渐渐转暖,我便带了些稍稍薄些的衣衫,还有些书籍却是你爹带给你的。只是我想来,男儿整天读书怕是会读成书呆子,应该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你爹不这么想,他倒是个书呆子!”李婉清坐在位子上拉着王萧的手,说到最后,不由笑了起来。
王萧也是头一次听娘笑骂爹是书呆子,颇感新奇,也掩口而笑。
李婉清忽道:“怎生不见了寒萼?”
一旁的常真子刚让门僮端来茶水,听了这话笑道:“那丫头怕是害羞呢!”
话才落下,门外钻进了一个人,正是寒萼,她皱着眉头:“谁害羞呢!”
说得常真子不由一噎。
寒萼这才对李婉清行了一礼,语笑嫣然:“伯母好!您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漂亮了呢!”
李婉清啼笑皆非:“怕是我哪一次来,你都说我更漂亮,到底我有多美呢?”
“那要看伯母给我带了多少礼物。”寒萼嘟了嘟嘴。
常真子笑骂道:“这丫头没点礼数!”
李婉清却笑道:“我带给你的可是整个苏曲最名贵的胭脂呢,还有西域的琉璃镜、鲜卑的毛梳、南海的红木香,你可喜欢?”
寒萼大喜:“哪有不喜欢!不过还是小萧好,有娘亲来看,我却是没有。”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阵沉默,好久后李婉清拉过寒萼,细细看着她:“我只瞧得寒萼这般漂亮,不知谁家有福分娶得你,怕是萧儿没这个福分了。”
寒萼和王萧齐齐羞红了脸,手足无措,众人又言笑开来。
李婉清在武陵一连住了六日,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儿子。
从武陵山到淮州治所苏曲,走走停停又是七八日,李婉清才回到府中,就发现家中不同于以往,仆人们小心翼翼,而丈夫王玄昂也是愁眉不展。
王玄昂不过四十来岁,容貌清俊,神色中有股浩然之气,令人视之不由心生好感。江南山清水秀,也多出名士,王玄昂精通儒道两学,与闵江刘长广、南都傅书林、信陵陈薛并称“江南四子”,尤其一手行书出神入化,令人折服。而他又精修道家玄门心法“莫来诀”,武功在江南也是一等高手。
只是此时,王玄昂却紧蹙着眉头,神色黯然。
李婉清忙问其故,却得到一个惊天的消息——
王玄昂的兄长王玄宾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