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孟州的西南角，一个叫做岑泽的地方。据说数千年前，这里是一片大泽，不过如今只是平坦的荒原。
六年三月十一日。齐军这支一共六万人的部队，抵达了这里。这六万人之中的主体自然是南军，战卒和辅兵加在一起大约有五万人，其余的就是各州郡的团练。但即使是南军这种只失败过一次并且那次京都血战输的绝不丢人的铁血部队，士气也并不高昂。
开始时候那三个少年对这种情况有些疑惑，但是和将军身边的几个南军的军官交谈之后，也慢慢的摸清楚了事情的脉络。
这次战役，起因竟然是那个少年天子的一时意气。
“陛下继位之后，褪去了往常时候的恭谨态度，开始了夜夜笙歌。朝政很少理睬，倒是太后偶尔还会处理一些。官员们屡次进谏，对陛下和对太后都有，但是毫无效果；面对这样的奏章太后只是会付之一笑，并不在意，而陛下则会直接付之一炬。
这令朝中的重臣们都很是忧心。尚书台的韩尚书在最近的一次进谏的时候，说了一些重话，让陛下在朝堂之上直接摔了那份奏章。但是因为尚书台本身的职责就是负责上书言事的，这属于本职工作，陛下不好直接处罚，于是就把气撒给了军方。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给我出兵去平叛！我倒要看看这样那群人还敢不敢说我怠政。”这是陛下的原话。说‘你们’的原因，是许太尉死后就无人掌管南军，于是陛下的火发给了六个掌管实际军务的中郎将。
而这位征东将军，就是当时的六个中郎将之一。”
说话的这人相貌儒雅，比起军人，更像是书生。他是邓将军的副官，姓孙。
“那么…当时绯他说的是…”紫揉揉头，继续着自己的回忆。
“那这位邓将军是自己主动请缨的吗？”
“是啊，没错。”正想到这里，紫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
紫回过头。是绯。
“还在想什么啊…已经到战场了。再不精神集中一下的话可是会有危险的。”
“嗯嗯，我知道了。”紫答应着。
这一次在军阵之中，看不清楚布的阵形模样。大概是一个箭头的样子吧，邓将军和图州团练在第二阵的位置，前锋的正后面。被分到前军的，是南军的一队，还有那些团练，一共约有一万人。
叛军的人数很多，很难数得清楚，大概有九万人上下吧。
紫拉拉身旁绯的衣袖。“我们什么时候会去交战？”
绯转过头。“很快了。这么一片大平原，展开部队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更不必说，咱们要保护的将军，还把自己的位置放的这么靠前。实在是很危险啊。”
叛军的阵势是张开双翼，中央收缩的雁形。面对前军的突入，整个阵形被拉的更加舒展，两翼渐渐向中央靠拢。不过前军面对着被包围的危险，依然毫无顾忌的继续突入。
“这…这不会很危险吗？”紫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了。
“当然危险啊。”回答的人是维。“不过一定会有后续的动作吧，要不然这种失误也太低级了。”
不过后续的动作暂时还没有。叛军的两翼正在逐渐合拢，很快就能将前军整个包围，随后慢慢吞掉。一万余人的前军，也完全算是一场美食了，如果全都吞掉的话，这将是毫无疑问的一场大胜。
可这究竟是美食还是鱼饵呢？叛军的指挥官似乎一点都没有迟疑，就选择了去吞下前军。毕竟，前军的内部并不统一，这也是叛军决定吃下去的一个理由。南军的战法有条不紊，正如同他们无数次训练过的那个样子一般，长矛手以及盾兵配合的天衣无缝，当然其他的武器也都能在合适的时机攻击。
看南军的战斗，不会觉得有丝毫的美感，甚至连一点热血的气息都闻不到。他们似乎只是机器，每个人都只是机器上面的部件而已。拼凑在了一起，于是就成了绞杀敌人生命最有效的存在。
他们始终都是漠然，受挫了不会沮丧，但即使是胜利了，也不会欣喜。似乎他们的生命，除了战斗，就剩下了等待战斗。
不过团练部队相比之下就惨淡的多。这群人并没有经受过多么严酷的考验，平日里常做的事只不过是维持地方的安全。队形比较散乱，武器之间也并没有配合。即使只是一小队人突入，也会造成不小的损害。许多人都忘记了平日里教授他们的内容，只是拿着武器乱砍。
当然，他们战死的速度非常快。
非常快。
叛军将后军也拉了出来，分在左右两边，是用来应付南军已经向前的中军两翼。很明显，叛军的思路就是用大部队去绞杀掉齐的前军，至于别的，可以等等再说。
中军很是努力的冲击，但在对方的防守之下，虽然有了一些收效，不过面临解救出前军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似乎前军的统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位置很是危险，在他的调度之下，整个前军开始缓慢的向后退却。
但是一旦转向后面，南军还好，可是团练的部队瞬间崩溃了下来。他们完全失去了组织，甚至在败军的驱赶之下，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冲击到了南军的阵形——当然，南军对于这些昔日的同袍，一旦冲击到自己，也是格杀勿论的。
令旗挥舞。
“这是怎么回事？”紫激动的高声问道。“为什么还要让后军向后移动待命？”
绯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紫安静下来，不过他什么都没有对紫说，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
维似乎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他走向了孙副官，虽然距离有一些远，不过还是能看见，他们两个在商讨着什么。
虽然作战面临着危机，不过至今为止一切都还正常。
可就在下一秒，发生的事情震惊了几乎所有人。
一骑从中军飞了出去。
马是纯白色的，没有一根杂色的毛。而马上的骑士，头戴着金色头盔，手中拿的是一根标准长度的骑兵矛。
“那是将军！”紫非常惊讶。“我见过他的铠甲！”
而当紫转过头时，发现绯的表情十分严峻。
“你现在马上去维和孙副官那里。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整队，队伍好了就马上和他们一起跟上来。”
只是交待了这一句话，绯转身便跑，向着卫队的方向。
“你去哪里？”紫高声问。
“去追将军。”绯的声音已然变远。“卫队不就是要干这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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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灿冲出去的一刹那，心中反而有一些释然。
这样的战斗历程，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当然，无论他如何计算，最终的结果都是自己这一方最后吞下了失败的苦果，区别只是损失或多或少的不同。
有陛下在，想要获得胜利，是根本不可能的。
先皇曾经和他们这群中级军官无数次的说过，所谓战争，那是最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的方法。而如果决定了要有一战，那么一定要控制好这场战争的规模，争取在我方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的情况之下逼迫对方求和。太小了，对方还没有感觉到疼；而如果太大了，那么这样的战争就不是能轻易停下来的了，至少要有一方元气大伤，甚至更大的可能是会两败俱伤。
而如今的陛下，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不过只是他想要战争，于是就有了战争。
他还想要胜利。
可是胜利会来吗？
那么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败仗，那么就由我自己来为国家多留下一点种子吧。邓灿在出征的时候，就已经下好了这样的决心。
身受国恩深重，何妨一死报国。可能说战争的规模，他自己无法掌控，不过至少作为前线主将，他有能力控制失败的规模。既然要不大不小，那么就送出去一个前军，再加上自己的头颅。
曾经的他有过梦，觉得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自己作为南军的精英，总有一天能够看见大陆被陛下平定的那天。
而如今，陛下走了，太尉大人也走了，自己的梦，也该醒了。
站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兵甚至可以看见，那个独自冲过来的骑士，面罩下面有泪流下。
他想，今天的战场上面，真的有好大风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