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和六年二月十四日。
在陈的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御史大夫的独生女与征北将军的次子举行了婚礼,连陈的陛下也亲自到场为新人祝福。
陈国官场的人都知道,这两位重臣之间始终都有着矛盾,甚至在朝堂之上都吵起来过许多次。无论是丞相或是陛下都居中调节过,但始终都没有什么效果,安静了几天之后两人之间还会是一如既往。
不过这次,在外部的压力之下,两人至少在表面上都放弃了对彼此的成见,决心携手对抗外敌。所以,如释重负的陛下也到场祝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喜宴之上,所有的人都和乐融融。最为高兴的,应该是将军的一家了吧。嫁入自己家的这位大小姐不仅仅是美艳绝伦,而且作为肖夫子亲传的学生,不必说,智谋上也会胜过无数男子。并且,自己的老对手也通过联姻表示了低头,如此的生活,实在可以称得上是畅快。
御史大夫有些伤心,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个女儿是他的掌中宝,如果不是如此态势,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把她嫁出去。不过还好的是,那个孩子并没有他父亲的那股草莽习气,看起来还比较符合自己的期望。如果女儿嫁过去之后可以幸福,那也算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目送着花轿离开家门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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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小厅,厅中气氛很是安静。正坐着的两个人都沉默无语,似乎都有心事。很难说究竟等了多久,才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打破了原来的沉寂。
“把你们两个一起叫来,自然是要争取一战就灭掉陈。不然的话,等到和齐决战时候可能会有麻烦。如今正好齐有内乱,机会很是难得。”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去攻齐,而要打陈?”问这话的是拓拔明远。自从在辰州被击溃之后,他始终都想再找回自己曾经的荣誉。并且,陈这样的国家,对于他这样的将军来说,实在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因为齐如今是内乱啊。”守政公很是平静。“如果我们乘这个时机去进攻的话,那反倒是促进了齐人从乱局之中解脱出来。我们这样一群外人一到,无论那边,都必然会放弃恩怨,一致对外。且不说齐,陈的那两个家伙,现在不也直接讲和了吗?”
“真是没想到啊。那个老吴,那么倔脾气的人,竟然还能和被他骂到不行的文官讲和。看来他是真的老了。”拓拔昌元感慨道。
“还不是对面把自己女儿都嫁进他们家了。”拓拔明远不屑的笑笑。
还是吕守政直接收住了话题。“别说太远了。反正怎么灭国,这种事情就你们两个来想。从明天起,名义上我是你们两个的上司,实际上我就只管保障你们的后勤就完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就别非要在外面等着了。”他招招手,向着门外方向。
走进来的那个少年并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面庞微黑,身高也不算很高。只是眼中偶尔闪现出来的如狼一般的光芒,让两位将军觉得有些奇特。
“这是…”先开口的依然是拓拔明远。
“他是夫子的学生,我的师弟。”
“夫子不是已经不再收学生了吗?”
“他是最后的那个,论排行的话,是第十六。”
“那么这位十六先生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讨论吗?”拓拔明远的态度立刻变得恭顺起来,似乎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重要人物。
“没什么。”说话的依然是吕守政。“他就编进你的队伍里面了,给你当个副将。”说话间他的手指着拓拔明远。“至于为什么夫子的学生要上战场,原因我就不说了。不过我倒是可以保证,那个原因绝对对我们无害。”
说罢,这位第一名臣走出了那间小厅,而闲着无事的两位将军,则开始了闲聊。十六先生虽然在这两位名将面前有些拘谨,不过毕竟是肖夫子的学生,很快也就参与进了聊天之中。
“夫子的学生打算上战场,这倒也真是罕见。夫子没和你说些什么吗?”拓拔明远好奇的问。
“夫子知道我来的理由。”十六先生一字一顿的说,似乎是每一句话都要找到一个最好的表达方式的样子。“他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那么就这样好了。也许有一天你会有一些新的想法,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那……”拓拔明远刚想追问,就被微笑着的拓拔昌元挥手止住。“让我来猜一下……非要上战场不可的理由,应该是和陈国有关的吧。”
十六先生也带上了微笑。“将军尽可以猜测,不过我并不会对您的猜测评论。”
“那没关系。”拓拔昌元笑得很是畅快,不过就在一瞬间,所有笑声全都止住。“陈国御史大夫的女儿,是你的什么人?”
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方才的表情。“明白了明白了……还是年轻人好啊。”
“对了,十六先生。”拓拔明远说。“能告诉我们你的本名吗?这样也方便称呼。”
“嗯,没问题。”十六先生痛快的应答。“我叫施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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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征的时候,虽然只是拓拔明远的副将,但是在军队的序列之中,施知天排在了第三位,仅是在两位将军之后。不过,向来都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军队之中,对于这种行为,很罕见的表示了认同。
也许是书院夫子的学生这个身份起作用了吧。夫子的亲传学生,为人所知的并不多,最为出名的,就是排行第二的吕守政。
夫子在绝大多数的人心中,就是有着人身的神。
而神,是绝不会犯错误的。
那么,夫子的学生,至少也都会是人中龙凤这种级别的,尤其在吕守政无数次说过自己的天赋在夫子的那群学生中绝对不算是出众的,只不过是入门早了一些才当上的二师兄之后。
军中的人,也是这么想。
在誓师之后,军队兵分两路,向着陈发起了进攻。拓拔昌元选择了东路,而拓拔明远是北路。似乎是不能和更加强大的敌人交手的原因吧,这十二万人的大军显得有些消沉和低落。
毕竟总是胜利,也会让人厌烦。
陈的应对来的尚算及时,也是兵分两路,分别抵挡。征北将军吴凯去应对拓拔昌元,而防守北线的那位将军的名字,似乎叫做冯冲,挂的是镇西将军的旗号。
北线尽是山路,一路行来很是崎岖。有过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在六万大军的雷霆一击之下,陈军很快就灰飞烟灭。边战边行之间,北路军抵达了楚阳。
楚阳是陈国北面的第一重镇,是朔州州府的镇守之处。向来都是只要楚阳城一日不失,北线就一日不会被打通。这座据险而建的山城,抵挡住了不知道多少次入侵。路途更加平坦简捷的冯冲早已经据城而守,甚至他还把楚阳北部的岩彩仓的粮食全都搬入了城内,足够他的七万人再加上城内原来的居民在没有其余补给的情况下吃上数年。
“(齐太和)六年三月,周攻楚阳。冲披坚持锐,立于阵前,其威巍然,观者披靡。”——《陈书冯冲传》
无论是周军或是陈军,都知道,在楚阳的这一战,必然会被录入史册。甚至,对于两军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唯一一次的名垂青史的机会。
还记得这场战役的开始,是在三月十一日。
而那场战役,因为记得的人太多,细节又太过于鲜活,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比如,有许多人曾说,在三月十日,曾经见过书院的十六先生,手中拿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