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芦苇鼠的陪伴,小桌子不至于像前几日赶路那般无聊。芦苇鼠见小桌子是个单纯无害的“男孩”,便和小桌子称兄道弟起来。
这里要强调一下,由于小桌子还作男孩打扮,而且言语行动之间也没有女孩子的扭捏之态,再加上刚刚脱了鞋准备涉水的男孩子才会有的举动,让芦苇鼠竟一时也没有识破。他大大咧咧地用手挂在小桌子的肩膀上面,小桌子不堪负重,一个趔趄,瞧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推开,任由他和自己肩膀挨肩膀往前走,在过桥的时候两人也互不相让,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子才过了河。
此番闹了下来,芦苇鼠开心极了,他觉得这少年和自己太合拍了,连过桥的姿势都是一个样儿……
按芦苇鼠自己的话来讲,他是长年生长在这片荒芜山间的芦苇草,随着周围的芦苇一起,接受阳光的洗礼,接受微风的抚摸,接受雨水的淋浴。他和他口中的兄弟们,注视着不远处的河流,仰望着天空中飞过的野鹤,俯视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聆听着山间偶尔随风飘来的几句山歌,就这样度过了许许多多个春秋,而具体多少个,芦苇鼠称有天上星星那么多个。
有一天,芦苇鼠发现自己居然能说话了,他平时只不过是株有思想的芦苇草,而如今变成了会说话的芦苇草,这令他万分惊喜,他和身旁的芦苇草讲话,可是它们听得懂,却不能讲,芦苇鼠才知道自己说的是人类的语言,而这是他的兄弟们所不具备的。他也不知该喜该悲了,日子一天天过,芦苇草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直到前几天,一个男孩躺在此地,这男孩刚好躺在芦苇鼠的旁边,芦苇鼠低头看着已然没了呼吸脸色发白的人,一种奇妙的感觉流淌在自己身上,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躺在芦苇草丛中,他伸出了手,是那男孩的手,他站了起来,他已变成那个男孩。
芦苇鼠非常肯定自己还是芦苇鼠,只不过自己的灵魂依附在这已经死去的可怜男孩身上而已。
小桌子也不去计较芦苇鼠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芦苇鼠再会吹牛,也比不上和小桌子生活了十四年的小红铃。小桌子许是习惯了,又或者是麻木了,竟没表现出一点点的震惊,而是边听边点头。
芦苇鼠身上没有干粮,小桌子就分一点给他吃。走得累了,俩人就头靠在一起入睡一小会儿。就这样爬山涉水,过了一个月,他们终于越过四座山,在他们面前,出现了第二条河。
此时正当夜晚,在他们自南向北行走的过程中,气温也越变越低。小桌子从行囊里面挑出一件棉袄出来穿上,这是云四娘当初吩咐的,她倒是铭记在心。
冬天的夜晚冷得格外的呛人,特别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饶是穿了棉袄,寒气也不断从袖口和领口渗进肌肤里面,小桌子不断打着冷颤,不断用呼出来的白花花的热气暖和着手心。
在小桌子忙着哈热气时,她的眼角不小心瞄到已经冻结了的河面底下的东西。也就在这一瞬间,小桌子所感觉到的冷已经不是皮肤的冷,已经不是外界低气温刺激皮肤的冷,那是由内而外产生的,从心底自发而来的一股冷气。小桌子刚好走到桥中间,而那“东西”就在桥的正下方,被冻结在冰里面,看不清楚。
芦苇鼠原本在小桌子后面走,看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便问:“咋停了?往河底探啥?有鱼不成?”说完也随着她伸长了脖子,往桥底望去。
这天晚上的月亮本来明亮地挂在天上,此时刚好被一团乌云盖住,两个小孩伸长了脖子朝桥底下看,想看个究竟,却只是看到模模糊糊一团黑影,黑影的长度比两个小孩的身高还长,小桌子猜想应该是哪个砍柴的伯伯不小心在过河时将车上的树干弄到水底去,她如此想着,可是心肝在胸口扑通扑通地跳,这突然的紧张绝对不是没来由的。
就在两人探不出个所以然准备起身继续赶路的时候,那团乌云刚好飘走,月光恰到好处照到桥底下,白花花的月光堪比一支燃烧着的蜡烛,把桥底下的情况照出个了然。
小桌子眼睛还没离开那团黑影,月光便先一步达到,这使得他们将桥底下那黑影看出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兢兢战战,哆哆嗦嗦,魂儿也快丢了。
快丢了魂儿的只有小桌子,她先是尖叫一声,把原本没有半分害怕的芦苇鼠吓了个半死,之后不断眨着眼睛,嘴巴张着抖着,一手指着桥底一手指着芦苇鼠,喊不出个完整的话,“死……死……死人……在……在桥底……”
芦苇鼠很冷静地点了点头,一把拉过小桌子,说:“是的,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杀的,赶路吧。”
小桌子任由芦苇鼠拉着走,她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快步跑离了那座桥,她觉得她再停留半刻钟,桥底下那死人说不定就会爬上来。虽然离开了那个地方,小桌子的脑中还是浮现那死尸的模样,倒也不是说多难看,是个姑娘,因为胸部隆起,隆得老高,头发留得老长,披散着,脸部被头发盖住,看不出样貌,这样就够了,小桌子不想知道那姑娘长啥样,单单这样就够吓人了。
河的对面是又一座森林,只要越过了这座森林,就离京都不远,小桌子只求快点离开这样的山地,之前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没如今这般的害怕,那死尸的模样,饶是眼前有个芦苇鼠陪着,也觉得这样的保障一点也不够,绝对不够。
“你咋那么急?再歇一趟吧,都连续走了三天了。”芦苇鼠迈着沉重的脚步,望着前面走得很急,急到基本上是在跑的小桌子,喊道。
小桌子启程之时的着急到了此时已完全变了味道了,之前的急是寻求亲人的急,那急中带有迫切和喜悦,是什么困难在面前也可以不顾的急切。而如今,这急是对不明的死去之物的恐惧,这急中带有迫切和害怕,是什么人在身旁保护也抵消不了的急切。
好似没听到芦苇鼠的话,小桌子只顾着往前走,脚步非常飞快,芦苇鼠在后面追着,开始惊叹这男孩的脚上功夫。他追了上去,跑到小桌子身边,边跑边问:“你是不是有轻功啊?”
小桌子看了他一眼,解释:“我只是想小红铃了,我得快点找云娘的心。”大概这是小桌子这一生第一次说谎,她急着逃离这座森林,远离那具死尸,跟小红铃和云四娘无关。
不过她这一停下来,再跑已经没力气,只能喘着气,慢步慢行,芦苇鼠终于问小红铃和云四娘是什么人,小桌子说小红铃是自己的亲人,云四娘是个漂亮的人。
很少有人会这样介绍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小桌子却是如此,她想不来多余的词汇,芦苇鼠问“有多漂亮,有她漂亮吗?”说完还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
小桌子往芦苇鼠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是个漂亮的姐姐,二十岁还不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垂着落到胸口,发髻上光秃秃的,乌黑而柔顺的头发却也胜过华丽的发簪。小桌子扬起了脸,道:“小红铃和云娘比她漂亮多了。”自个儿说完还咯咯笑出了声。
那个姐姐也随着小桌子一道笑了起来。
“姐姐你笑什么?”小桌子问她,此时,她才发现这姐姐着一身白,头发也是老长老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立即咽了口口水,把芦苇鼠拉到一边,问:“这姐姐好生怪异。”
芦苇鼠点了点头,只见他朝那女子走了过去,问:“姐姐是人是鬼?”
小桌子立马扯了一下芦苇鼠的手臂,狠狠瞪了他一眼——哪有这样问的?要是个人多不礼貌?要是个鬼,不得立马吃了我们?
芦苇鼠回瞪了一眼——她是个人,你总该安了百个心。她是个鬼,你耍花样儿她也不能由鬼变成人。
俩人这厢争论着,那姑娘开口:“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