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子睁开眼一看,眼前哪有那女鬼?眼前正睡着还在打着鼻鼾的芦苇鼠,她傻傻地看着芦苇鼠,吞了吞口水,才知道这是自己做的梦。
村里好些老人老是说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就是自己这般经历了。
小桌子呼了好长一口气,又抬头看了一下那圆桌子上面的琴。一看,沉下去的心又跳起来了——那琴不见了!
“哥哥,快醒醒!”小桌子双手摇着芦苇鼠的身子。他原本睡得正香,被这么一摇,立马身子震了一下,睁开眼睛,也傻呼呼地看着小桌子。
“那琴不见了。”小桌子着急地说。
“嗯……不见了……”芦苇鼠用手揉着眼睛,眼睛下面有个微微发黑的眼圈,看着小桌子,似乎还没醒透,眼睛还是半睁半眯着。
小桌子不理他,跑下床,桌子底下瞧了瞧,床底下掀了掀,那琴确实不见了。
这是小桌子想了千千万万个可能而没有想到的事情,她原本想着要不就是一夜无事,隔天直接将琴还给有开妈妈;要不就引来了那女鬼,弹完琴便将他们俩吃下去;要不就引来了那个小贼,偷了这琴,之后将他们杀了灭了口;要不……
她想了好多种情况,就是没有想到这一出——他们人好端端的,琴没了!
后头的芦苇鼠终于醒过神来,慢步走到椅子上面坐下,双手托着腮子对小桌子说:“被谁偷走了吗?”他说完又打了个哈哈,感叹道:“天底下果真有这穷急的傻不拉唧的冒着被船夫抓住和被河流淹死的危险来偷琴的小贼。”他换了口气,接着道:“最后真的成功了,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
见小桌子怒气冲冲看着自己,脸上的眉毛都扭到一块了,芦苇鼠继续添油加醋:“皇天让他遇见两个傻瓜蛋,拿了琴离开那有十米高的房屋,来到这破屋里头。”
听到他这么说,小桌子立马打开了房间门。走出去没几步,又跑回来,跑到芦苇鼠眼前,弯着腰,双手支着下巴,缓缓道:“我要去问那店老板昨夜有没遇见什么小贼。”
“对的,这办法可行。”芦苇鼠点了点头。
“可是,”小桌子挪了挪脚步,脸凑得他很近,低声道:“小桌子昨晚梦见那鬼姐姐了。”
芦苇鼠转了个头,睁大眼睛盯着她看。
小桌子狠狠点了几下头,道:“小桌子本想去问是不是被贼偷了,可又想着会不会是被鬼姐姐拿走了?”
“要不今晚再住一宿,看那鬼姐姐会不会将那琴还回来?”芦苇鼠用手点着下巴,自顾着点头边道。
“我倒不如去问店伯伯靠谱些,用你这办法,我何时才能听到云娘的故事?”小桌子对他翻了翻白眼,起身想走出房间,
她还没走几步,就被芦苇鼠喊住,“理那琴做甚?”,见小桌子又准备发怒了,急忙道,“跟婆婆说了这事就行,错也不在我们。怎么就断定婆婆不给我们讲呢。”
小桌子往回走,觉得似乎有理,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突然低下头,说:“你和我不是答应了婆婆要拿了那琴回去吗?那是云娘的琴,婆婆那么爱惜,我们也是答应好了婆婆的。”小桌子小的时候,小红铃就经常告诉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就信了别人的话,但如果应了人家的事,就要竭尽能力去完成。
芦苇鼠站了起来,揽了一揽小桌子的肩膀,将她带出门口,边走边一副大人模样道:“你这小孩的话我懂,你是怕负了婆婆信任我们那番心意。”
小桌子连忙点了点头,看着他。
“我看那婆婆也是凶了点。你这般义气,她不一定就心生感激,你不讲义气,她也不一定就当那么一回事。”
见小桌子眉头又拧了个疙瘩琢磨自己那话,芦苇鼠非常开心自豪地拉着她走出客栈。
……
有开妈妈坐在床边上,听完他们的叙述,再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小桌子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的,芦苇鼠站在窗口边看着窗外,两个人都两手空空,便叹了口气。
令小桌子释怀的是,有开妈妈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表情略显失望,倒也没有责怪他们。便走向前去,站到有开妈妈身边,问:“妈妈,后来云娘怎么样了?凌风叔叔是不是不要了云娘呢?”
有开妈妈直摇头,从床上走下来,颤巍巍走着,小桌子立马扶了扶她的手,牵着她走到外面。他们起的早,杨柳巷还有点冷清,阳光慢慢照到屋顶,不消一会儿将会照到屋子里面去。走到杨柳树下,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包子味儿,想来是那华伯伯的包子开档了。
芦苇鼠随着他们俩走了出来,向小桌子要了几个钱,跑向那包子档去了。
有开妈妈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小桌子的手,脸上难得露出些微笑,嘴角的皱纹的走向立马向上扯了些。不知是她长时间没有笑的缘故,还是因为平日都心情不好耷拉着脸,有开妈妈的笑显得非常的牵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抖了好长一段时间好歹延伸开来。
小桌子看她这笑容心里也不舒坦,对着她点了点头,只听有开妈妈柔声道:“也辛苦了你们两个小娃这般折腾了。云娘的事情,真真的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妈妈我当年虽一直在落云阁,有些事情,云娘也是不告诉妈妈的。个中的缘由,怕是姑娘家不愿与别人讲述那伤心史吧。”
有开妈妈还没说几句话,芦苇鼠就乐颠乐颠跑回来了,手上多了三个热腾腾的包子,在这微微有些冷意的冬日早晨,暖手是再适合不过的了。他递了一个给坐着的有开妈妈,又将最后一个给了小桌子。小桌子接了过去,一口咬下去,脸上露出好吃的表情。
有开妈妈拿着那包子也是不吃,只是看着他们俩吃得满足的表情,感叹道:“华小哥的包子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好吃,二十年来味道都没有变过。可是这人,却个个都变了样了……”
这是一个接近日暮的老人对时光流逝的惋惜,也对自己、对朋友、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的怀念,怀念着以前。隐藏在她满头的白发里面的,是还强烈跳动着的不肯停歇的思想,那思想里,有年轻的刚娶媳妇的华小哥,有刚满十八岁的云四娘,有会跳舞的宁乐,有忠诚的凌风,有……那些年,那个包子的香味是这样,现今也是这样。但是,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他们过得好不好?有开妈妈全然不知。
“妈妈,云娘她究竟是怎么了才会离开落云阁呢?”
“好长一段时间,云四娘突然说她不想弹琴了,她说她不会弹了。更别说弹给那些公子爷听了。落云阁那台上,就只有宁乐丫头一个人跳着舞。而云四娘,她要不就自个儿窝在房间里头,坐在窗口边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要不就跑到马厩牵着一匹马儿骑骑当着散心解闷。有时当然会生气,耍着小姐脾气,就是不吃不喝的那种,没!(此时芦苇鼠伸长舌头,双手比划着勒脖子的动作)才没闹到上吊那地步!”
说到这里,有开妈妈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了小桌子,对她说:“你吃吧,妈妈不饿,妈妈也吃不下。”小桌子乖乖接过那包子,继续听她讲。
“云四娘也是出生贫苦家庭,哪有那些真正小姐那般无理取闹,凡事都想一哭二闹三上吊?云四娘是好姑娘,从没对我们发过脾气。纵然怒了,她也是对自个儿发脾气,也是对自个儿身子发发脾气,伤人的话却是一句都没讲过。她是好姑娘!”有开妈妈强调着。
小桌子频频点头赞同,问:“婆婆,那凌风不在云娘身旁吗?他哪儿去了?我们要去找他。”小桌子觉得凌风也是一条线索,他当年离云娘那么近。
“婆婆哪儿知道?婆婆要知道,云四娘后来也不必这般伤心绝望了。婆婆要知道那凌风在哪里,必先好好打断他的双腿才解心头气,再让这负心汉爬着去跟云四娘好好道个歉。”
有开妈妈讲到这里,又开始激动起来,芦苇鼠连忙跑到小桌子旁边,低声道:“我都说了吧,婆婆好生凶恶。女人再貌美,娶了去,老了还不都一个样?听哥哥的话,女人是这天底下最恐怖的……”他话还没说完,小桌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立马闭了嘴。
小桌子思索着这个故事中出现的人物,便一个一个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云四娘走后,宁乐不久也嫁人了,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有多远,有开妈妈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在落云阁门口接了她走的马车,带着滚滚的风尘而来,载了她走的时候,只留下车尾掀起的飞扬的尘土。而凌风这负心汉更是老早就不见人影,连个话儿也没留就消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之后一年内,落云阁好些姑娘回家乡的回家乡,嫁人的嫁人。
站在大厅里,有开妈妈觉得自己的心也犹如这落云阁一般空荡荡的,当年这里不断响彻着姑娘们的笑声,而今只剩下苍老的自己一个……
小桌子耷拉着脑袋碰了碰芦苇鼠的肩膀,无力道:“线索没了,现在要怎么办?”
芦苇鼠用他有点油腻的手一把推开了小桌子的脑袋,道:“不是还有个人你没问吗?”
“还有谁呀?”小桌子睁大眼睛问。
“云四娘的妹妹,那小乞丐。”芦苇鼠道。
小桌子惊喜地回头问了问有开妈妈,却听有开妈妈疑惑道:“她当年不是跟着云四娘一起走的吗?”
小桌子和芦苇鼠面面相觑,有开妈妈见状,解释:“云四娘离开当天,这女娃也不见了。”
“可是她没随了云娘去呀?”小桌子疑问。
“婆婆,这女孩名儿叫什么?”芦苇鼠突然问。
“唉,这可怜的孩子,”有开妈妈好像没理会他的问题,摇了摇头,自顾自伤感,“难得上天赐给她一个好姐姐,还没来得及好好过个女孩家的正常生活,却又没了下落了。可怜的姑娘,当初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如今也不知她到哪儿去了。”说到这里她才抬头看了眼芦苇鼠,继续道,“这小姑娘,以前是个乞丐,跟了云四娘之后,吃住穿都改善了很多。一次云四娘买了个红色的小铃铛给了这小娃戴着,她好生欢喜,便给自个儿起了个名儿,叫‘小红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