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子脸色也稍微发白,跟着妈妈一个样退后了几步,身子离那房门远了些,然后转个头,看了看芦苇鼠。
芦苇鼠也看着她,眨了两下眼,好像不知道小桌子那心思。
小桌子凑到芦苇鼠耳边,声音稍微有些发抖:“哥哥,开了那锁,拿了那琴,我们就走吧。”
她此刻想的是快快拿了那琴,然后立刻给那有开妈妈,自己是一刻钟也不敢端着那琴,更别说是让那琴陪着自己过夜了。过夜?想到这里,她脑袋里面便不由自主地出现这样的场景——自己躺在床上,她身后的琴正发出诡异的琴声,她却转也不敢转过头,她觉得她一转过头,那披头散发的鬼就会坐在自己身后,弹着那琴……想到这里,手不由抓紧了芦苇鼠的手臂,再次哀求般:“小桌子,有点害怕……”
芦苇鼠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点了点头,就打开了那锁。
打开门的时候,小桌子和妈妈都紧紧靠在他的背部,一个想着如果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也是哥哥先看见,自个儿可以拒绝不看。一个想着如果有什么凶猛的鬼怪扑上来的话,也是眼前这小哥先遭殃,自个儿可以快快逃跑。
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摆放得非常整齐。一进门,离门口不远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圆盘,圆盘上面有一个水壶和四个小巧的茶杯,那四个茶杯都倒放着,水壶里面还剩下小半壶茶,从外边一瞧,透露着难看的色泽,想是一个月前的茶忘了倒掉了。
桌子上面,以及桌子四边的四张椅子上面,也都覆盖一层薄薄的灰,这更加断定没有人进来过。
圆桌的左边有一扇屏风,上面绣着好多朵漂亮的荷花,完全绽放的,粉红的花瓣映着那碧绿的圆形荷叶,显得赏心悦目极了,而含苞待放的,则微微探出荷叶群中,点缀着已然开了的荷花。
“好好看的花儿啊……”小桌子毕竟是女孩家,看到漂亮的花自然会心生喜爱,刚刚的恐惧也少了点。于是站在屏风前边,不停地端详着。她想到了云娘那手绢了,也就是自己头上的发髻系着的那手绢,上边也有这样的的荷花。
她这边正想着,妈妈突然开口了,“这房间就是当年云四娘住的。”
她原本也是和小桌子一样的害怕,可进了这房屋,发现整个房间整整齐齐的,丝毫没有谁进来过的迹象。而且对着门的窗户正开着,天色已经变黑了,可外边河面上有好些船夫撑着船游来游去,船上的油灯映得整个河面闪闪发亮,河对岸好些人家的房屋里面也泄出好多红色的黄色的灯光,这气氛是何等的温暖平和!这鬼怪之事在这种氛围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嘛!她这么想着。
而小桌子一听到妈妈的话,恐惧感也消失得无隐无踪。她一知道这是云娘的房间,看了看这里的任何一物便觉得格外的熟悉,好像那是自个儿认识的人使用的,那自己便也使用过它们一样。她笑了笑,蹦蹦跳跳到了那床边,坐了上去,两只脚来回摆动,脑袋晃来晃去,心里想到满满是——这是云娘睡过的床,好生亲切。
芦苇鼠一进门后也不理这两人的交谈,他对那屏风上的花儿不感兴趣,他芦苇鼠最喜爱的植物就是芦苇,最喜爱的动物就是鼠。
他朝屋子转了转圈,发现那琴就在离窗户最近的长木桌上面,琴身有一米来长,色泽暗淡,上面的琴弦缠绕着定在琴头琴尾两端,紧紧崩着,看出来非常坚韧。琴尾部的一角似乎有些缺角,想来是哪个粗鲁的姑娘不小心摔砸导致的。琴弦底下有好多些灰尘,想来是许久没人来擦拭的原因。
芦苇鼠二话不说拿起了那琴,抱在怀里对着小桌子说:“琴拿到了,走吧。”
小桌子离开了那床,绕着屏风跑了出来,看了眼芦苇鼠怀里的琴,竟也没了恐惧,只是有点谨慎地走了过去,用右手摸了摸琴身,感觉到它的坚固和厚重,用左手拍了拍右手上面的灰尘,惊讶道:“哇,是这琴吗?看起来不可怕。”
芦苇鼠对她点了点头,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可以走啦,还待在这屋里干啥?你们不是怕鬼吗?”
妈妈听到这里脸色有点难看,而小桌子则提高了声音道:“我现在不怕了,这是云娘的房间,这是云娘坐的凳子,这是云娘喝的茶,这是云娘睡的床,这是云娘弹的琴,小桌子怕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刚才那女鬼并没从她脑海中消了去。只是她认为,妈妈所说的诡异的事情肯定不是那女鬼在作怪。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缘由是什么,但是她断定,一定是别的什么她自己不知道的原因,那原因她突然不想管了,为何?因为这是云娘的房间呀!
这单纯的女孩,对云四娘竟是如此的敬爱和依赖,甚至到了可以和鬼怪想匹敌的地步!
“有你这样的吗?”芦苇鼠手里还抱着琴,不解道,“刚刚说快点离开,现在又不想走了?你是女人吗?你是那善变的女人吗?”他总是说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
小桌子抿了抿嘴巴,自己确实要求他在先,如今又反悔了,实在是自己无理,想到此,只好悻悻然跟着芦苇鼠走。
走出房门,妈妈把那锁重新锁上,对着芦苇鼠牵强一笑:“琴虽不在,姑娘们还是会害怕,锁了好,锁了好。”
他们走下楼梯的时候,楼下的姑娘们立马围了过来,看到打头炮的芦苇鼠怀里的琴,立马又退了好几步,个个手抓着手,像是害怕极了一样。
“各位姐姐莫害怕,这琴,今个儿我们拿走了便是。往后的日子,姐姐们想怎么谈情就怎么谈情,不用理会这烧水做饭的木柴了。”芦苇鼠走近了那些姑娘,他鼻子塞着呢,不怕她们身上的胭脂味。此时这些姑娘也没了那日那猛于虎的模样,看起来还微微有些惹人怜闵,芦苇鼠便软声细语了起来,“这柴砍了也就够烧一顿饭,不及姐姐们谈一次情。”
姑娘们都齐齐望了望妈妈,瞧着妈妈朝她们点了点头,也都安了心。落云阁大厅立马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呼气的声音,想来他们仨拿琴的这几个时辰,这些姑娘也是心头紧了一把。
小桌子跟在芦苇鼠后面,看着芦苇鼠不高,也有点瘦,拿着那一米高的琴似乎有点吃力,便跑了上去,一手拿着那琴尾,道:“我帮着拿,一起抬着省些力。”
妈妈看着这两个小孩抬着琴走出落云阁,也不知该喜该悲。这烦扰惊吓了好多姑娘一个月的琴总算被人拿走了,落云阁这半夜一到的恐惧气氛也该消停消停了。可是,这两个小孩拿着这琴,危不危险呢?
她们之前以为,那琴声是死去的云四娘的鬼魂飘来自己旧屋弹的,可是如今见这两个孩子说认识云四娘,那只能说明云四娘还活在这世上,这样一来,她们这个猜测就是错误的。那么,弹琴的是谁呢?是人吗?妈妈自个儿摇了摇头,落云阁的高度和地理位置以及建筑的构架她是清清楚楚,除非是神仙,不然就是蜘蛛精,壁虎精,否则,凡人是不可能爬上那窗户的。
妈妈看着小桌子他们远去的背影,紧皱着的眉头迟迟不肯松懈开来。
这个年近五旬的老女人,她是落云阁的妈妈;她是真真正正烟花之地里面的那个老鸨;她是被有开妈妈唾弃辱骂的“落云阁继承人”;她是好些姑娘背地里耻笑嫌恶的对象;她是会对着几个银两便成全了一个姑娘悲凉一生的女人。这么一个女人,菩萨心是没有的,善良也是说不上。可是,她如今,正皱着眉头,直直注视着那远去的两个孩子,眼睛里面流露出的,竟是如母亲担心孩子般的关怀。
妈妈的眼里满是担心,可是她的胸口却是满满的不安。她忘了告诉那两个孩子,那锁了门的房屋,曾经是云四娘住的,也曾经是另一位姑娘住的。
而这位姑娘,一个月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