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正觉禅寺,绿荫掩映,飞檐如钩。
佛门本是清净之地,然而这里却是个例外。围墙内那偌大的空地上,香客盈盈,长衫的、短装的、绸缎的、粗布的,男女老少,人声鼎沸。
雄伟宽敞的大殿里,十几座高大的金身佛像庄严肃穆,一排排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整整齐齐盘坐在莆团上,光溜溜的脑袋连成一片,竟有上百颗之多,白亮亮的,甚是晃眼。在一名金衣僧人的带领下,众僧口中念着相同的经文,佛声弥弥,嗡嗡的声音和袅袅的香烟混合,浸漫了整个大殿。
寺门外,一位儒衫男子神情悲切,呆望着寺庙高高的围墙,忽而双膝一软,扑的一声,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也顾不上疼痛,两颊泪珠滚滚而下,望着天空大声悲呼:“娘子,你在哪里?是谁劫走了你?是谁?有种的就站出来,我跟你拼了!出来啊!站出来啊……还我娘子!娘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儒衫男子的悲呼声吸引了许多观众,过路的、还有寺内的香客都纷纷围了过来。
李昔来到寺门口,站在人群中,虽然是清晨,在阳光的直射下,鬃角却已隐隐见汗,他注视着仰天悲呼的儒衫男子,疑惑地问身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北街的王秀才,几天前他新婚不久的娇妻来正觉禅寺上香许愿,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人影,王秀才天天寻找,别说是人,就连一件衣物都没找到。”
“有人说,王秀才的婆娘自寻短见,跳入寺内的井里了。”
“听说是被人拐走了的,寺内的师父亲眼所见。”
“你们都是瞎猜,依我看哪,许是跟哪个相好的私奔去了。”
你一言我一句的,李昔越听越糊涂,瞧着那可怜的王秀才,暗叹这真是个痴情的男人。
对面街边的大树下,金陵府捕头朱元注视着那一幕,脸色阴沉,喃喃道:“这案子有点棘手啊!”
朱元压力很大,王秀才文采斐然,与六皇子安定公有些交往,所以,此事已惊动了安定公,安定公已经知会刺史大人,要求尽快破案,刺史大人则给了他朱元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破案?谈何容易!但朱元无法推却,只能硬着头皮着手调查,经查,寺内的和尚证实,王秀才的娘子好像是被一男人劫持走的,不过看得不是很真切,所以,也不是十分确定。
半年来,朱元手上积累的女人失踪案已十多件,王秀才之妻是最近的一起,朱元发现,这些案子有其共同点,事发地点全在城北这一带,而且失踪女子俱都姿色不俗。
朱元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其中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于是,他广布眼线,自己也亲自出马,在城北范围内进行调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异样的嫌疑者。
现在,朱元盯上了寺门口那个布衣青年,此人虽然服色正常,但行为动作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味道,朱元也说不清楚,只觉此人可疑。所以,他决定先盯着,看看再决定是否抓入衙门审问。
李昔被人盯上了,犹不自知,径直走进了寺内。
李昔走进正觉禅寺,并非上香,他的目的很特别——借住!
因为不想再假扮别人,所以,昨晚李昔悄悄离开了安定公府,他不想为了那凭空掉下来的馅饼冒太大的风险,那可是豪赌,他受不了那种压抑,就选择了放弃。
有人说过,放弃也是一种智慧。
李昔走得匆忙而隐秘是还有原因的,昨晚浴房门外追风的话令他起了警觉,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李昔心细,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真正的安定公回来了!
于是,他出浴,穿衣,翻窗,越墙而走,虽然有些狼狈,却让他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
出了安定公府之后,李昔也想过此事的后遗症,一时的贪念让自己迷失了方向,带来的后果可能是十分严重的。安定公突然被人假冒了,心里能不火吗?他势必会寻找自己,那么,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不太妙,他很郁闷,陈疯虎没找到,却平白无故的惹上了一个大麻烦,所以,李昔没有再住客栈,他把目光盯向了寺庙。
因为寺庙里住宿是免费的,现在,他身无分文。
李昔准备在正觉禅寺借住,要是能有免费的斋饭裹腹最好,他就可以一心查访陈疯虎的下落,如果大仇得报,他就远走高飞,离开金陵这个是非之地。
他的目标就是——开封!
李昔知道,现在是五代十国时期,自己身处淮河以南的大唐国境内,也就是史书所说的南唐了。现在是大唐保大十二年,离李从嘉继位还有几年时间。
五代十国是华夏历史长河中最为混乱的时代之一,唐末藩镇割剧,互相争斗,每个新成立的王朝政权不是被外敌所吞并,就是被内鬼所取代,城头连变大王旗,各领风骚几十年,战祸连年不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层出不穷,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北汉,令人眼花缭乱。在整个五代十国时期,中原是最乱的地区,对普通百姓而言,有时候,你今天刚弄清楚什么朝,什么皇帝,明天,又改朝换代了。
相对而言,南唐算是比较安宁的了,虽然地处盛产粮食的江淮要地,国富民强,但南唐的几任皇帝都没有大的争霸野心,本着保境安民的治国宗旨,偏安于江南,几十年来,倒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国家繁荣,于是,南唐也就成了中原文人士子们躲避兵灾战祸的最佳场所。
李昔知道,南唐也将是个短命的王朝,按照历史进程,它将在二十年后亡国,埋葬它的,就是大宋帝国的缔造者赵匡胤。
李昔打算报仇之后,北上中原,去开封,投奔赵匡胤赵老大!
开封现在是后周的都城,赵匡胤还只是后周皇帝手下的一员大将,谁也不会想到,几年后的赵匡胤会成为新的帝王,包括赵匡胤自己。但李昔知道,他现在投奔赵老大,到时候就是从龙之功,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和先见之明,想不富贵都不行!
前景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北上之前,摆在李昔面前的有两道槛,其一就是报仇,其二就是避开安定公这个大麻烦,他不再想什么“两灾相遇”之类虚无缥缈的话了,什么“莫测莫测”,莫测不就是不清楚吗,不清楚的东西是可怕的,李昔要的是把握自己的命运,掌握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