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门之外的一处偏僻小村。
“多..咳咳,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晚辈..咳..无以为报,只是大师竟是从何得知我玄门今夜会遭此灭门惨祸?”高毅双手作揖,仍是剧咳不止。
苦情起初并不答话,单手结莲花印,温热的金芒印上高毅胸前,片刻之后见高毅容色略为平缓,似是痛苦减轻了许多,神情温和道:
“孩子,你可知我与你师尊涵清乃是近一甲子的至交好友.今日晚课时分,老衲忽然心中一痛,即以佛宗他心通之术占你师尊情形,大惊之下由峨眉金顶星夜兼程赶来,想不到还是为时已晚,你师门上下皆已殉难。此事涉及濯龙宫掌教之争,甚至牵扯到你道门圣宗间上层博弈,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你如今身中涵素「无相散手」阴属真力重伤在前,之后又强运「燎龙夜炬」火属真气于身殊死一搏,老衲观你此刻手足三焦心脉俱已重伤,暂且以「人间道」之力止住你的伤势蔓延,但你之伤势非有天地灵药辅以经年累月的调养方才得治,不如你先跟老衲回峨眉金顶,我与寺中三位师兄商议之后,再徐图医治之法,如何?”
高毅凝视着师尊神态祥和的遗容,想起师尊二十年来的音容笑貌,怔怔流下泪来。他埋头一会,强忍哽咽,又抬首看向苦情,神情坚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苦情大师,晚辈有一事相求。”
“孩子,你但说无妨。”苦情点头道。
“晚辈恳请大师将师尊遗体带回峨眉安葬,火葬亦可,天葬亦可。”
苦情先是颔首,“这是自然。”,忽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惊道:“孩子,你…?!”
苦情望向高毅,发现他眼中并无复仇的火焰,而是一种深沉难言的悲悯,“大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高毅语气平静,面色波澜不惊。
他复又凝视着师尊的遗体,双眸笼罩着薄薄的水雾,黑夜里看起来分外迷离,如梦似幻,“我此生不会原谅他们,”高毅轻轻说道:“莫说他们今夜杀了我的师尊师弟们,就算杀的是这山下的黎民百姓,我也决计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他们的兽行,正如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苦情摇头叹气道:“痴儿!你如今功力已废,又如何去找他们报仇?此事诛连甚广,你先跟老衲回峨眉养伤,再从长计议,方为上策。”
“然后一辈子躲在雷音寺中不敢露头,接着出家为僧么?”高毅神色淡淡,不容置疑道:“我意已决,大师不必再劝,师尊遗体,就拜托大师了,晚辈此生重任在肩,无以为报,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高毅忽的伏于地面,向涵素遗体扣了三个响头,又向苦情两次叩首,站起身来,缓步向村外走去。
“痴儿啊!痴儿!”苦情抱起涵素的遗体,望着高毅渐行渐远的背影,叹道。
高毅离开蜀中之后十数年间辗转川渝,湖湘,汴京等地,最终在前往兰州的途中遇上夏侯仪父亲的商队被马匪打劫,杀人越货,高毅功力虽废,剑术尤在,凭一把紫金短匕不出十合杀的马匪人仰马翻,救下夏侯仪之父。
夏侯仪父亲感激涕零,请高毅去河州小住,高毅本也厌倦了江湖漂泊,欣然前往,河州虽然地处偏僻,但民风淳朴,风景亦美,高毅便干脆长住了下来,距今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他一生没有一儿半女,于是夏侯仪父亲便让总角之龄的小仪认高毅为义父,高毅在听闻小仪的身世后逾发疼爱他,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玄门所学甚为博杂,星宿地理,历史经文,神魔志异,道学数术无所不含无所不包,只是高毅于术剑一途上从未教过夏侯仪一招半式,但偏偏超乎高毅意料之外的却是夏侯仪的天赋。
从夏侯仪懂事起,未及十岁,一部三千言的《老子道德经》已是倒背如流,高毅不得已,改教《庄子》内七篇,谁知夏侯仪短短半年已将老庄著述自学完毕,于是乎从《大学》,《论语》,《中庸》,《典论》,《抱朴子》乃至初唐四杰的诗词歌赋,韩柳二公的古文,一路学到了五代十国的温庭筠。夏侯仪读书不拘小节,向来不信微言大义那一套,却对神魔志异,武学剑汇特别感兴趣。高毅本希望他平平淡淡地过普通人的生活,可一日小仪劝说母亲来说服高毅,夏侯仪母亲言及如今世道混乱,河西四郡更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古兵祸不断,学得一技傍身也好过任人欺凌。高毅念此终于同意教了小仪两式玄门正法。一式唤作“百花折梅手”,为玄门入门最基础的一套掌法,一式唤作“八方夜雨”,乃是玄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深剑法,俗语有云“一寸短一寸强”,此式用匕首使来更添小巧腾挪之险。夏侯仪天资极高,比之高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勤练不辍,方今已有小成。
“义父,义父,我送鸡汤来拉!”
高毅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咳,咳,是阿仪啊,真对不住你,又劳烦你拿吃的来了,咳”声音低沉暗哑,几不可闻。
夏侯仪将鸡汤放在床边赶紧扶着义父坐起来,“您这是说的什么见外话,平时都是您教导我诸般见识和武艺,您又是我的义父,让我尽点孝道这是应该的。”说罢舀起一勺鸡汤喂老丈喝了一口,看着病魔将义父原本壮实的身躯肆虐得如此瘦弱,想起义父平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夏侯仪不禁鼻子一酸。
“好孩子,有你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只不过我这次的病似乎非比寻常,怕是好不了了,说不定会辜负你们娘俩这么长时间的照顾,咳,咳,算算日子,你爹也该从兴庆回来了,等你爹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义父,这话怎么说!?”
“昨日李大夫来替我把脉开药,我顺便问起药方一事,却见他面色一沉,似是有难言之隐…想是我这病是已入膏肓,药石罔效,才令他如此为难吧。”
“怎,怎有此事!李大夫性格虽然怪了些,但他的妙手回春却是大家有口皆碑的!义父您这次只不过是略感风寒,以李大夫的医术,没有治不好的道理!”
高毅叹了口气,“孩子,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别太在意了。”
“不行!既然李大夫没说不成,那一定是您多心了,您且等着,我现在就去李大夫那问个究竟!”
“阿仪!阿仪…咳咳,这孩子。”
夏侯仪一路狂奔来到镇尾的药铺,把门敲的震天价响“李大夫!李大夫!您在家吗?”
“是谁啊!晌午睡个回笼觉都睡不安稳!”“我是阿仪啊!我想请教您关于我义父的病情!”
门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知道了,你进来吧。”
药铺中一名老年布衣长身而立,宽袍方巾,形容矍铄,周身流露出一股安静祥和的气质,正是李大夫了。
“李大夫,我义父的病…没什么大碍吧?”
李大夫低头啜饮了一口清茶,“你去见过他了对吧。”
“义父说您切诊之际面有难色,不知病情究竟如何,还请大夫赐教。”
李大夫又饮一口,“嗯,其实也没什么。我昨日替他把脉之后,发觉他的风寒牵动往昔内伤,外加他年岁已大,气血阻滞,药力难达,是以药方虽然对了,病情拖了几日却还是不能见效。”
夏侯仪听罢舒了口气,又接着问道,“那该怎么办才好?”
“只需在药材中加上一味补气壮元,通脉行血的「金萼红花」,药方自然有效。只是此药名贵,方圆几百里只有兰州城才能买到。而我炼的丹药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一时难以脱身,说起来也是挺为难的,可能不经意间的流露被高大哥看到了,是他想多了。”
夏侯仪欠身鞠了一躬,接着说到“多谢大夫,如果这样,兰州城就由我代跑一趟如何?”
一杯清茶此时已被李大夫啜完,他手捋乌须笑意晏晏“若你愿意去一趟兰州,那自然再好不过,高大哥早年于我有恩,这购药之费自有我来负责,你大可放心,只是你娘这么疼你,不知舍不舍得让你出这趟远门。”
“事分轻重缓急,我想娘亲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会赞成的。我这就回家找她商量去。”
“也好,等有了结果再来寻我,我还有药材要清点,就不留你了。”
夏侯仪再次鞠了一躬,离开了药铺。
“阿仪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陪你义父多说会话。”
“娘,我有件事想求你。”夏侯仪将高老丈的情况和李大夫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
“所以你就想自己跑这一趟?”母亲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侯仪,夏侯仪晒笑着答道:“娘你真是料事如神,不愧是当年兰州第一女红!”
“嘴巴跟抹了蜜糖似的,你是娘养大的,娘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为了你爹的生意之故,这些年来一直要你待在这穷僻小镇,只有你义父陪着你谈天说地,也真是难为你了。也罢,儿大不中留,总会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凡事都有个第一次,这次就让你去好了。”
“娘,您,您说的是真的?您真的让我去?”
“兰州城又不是开封府,你一个人去应该没问题,但是切记,河西之地地处宋夏两国边陲,如今世道又不太平,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知道么?”
夏侯仪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您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义父还等着药呢。”
“知道就好,事不宜迟,你收拾一下现在就出发吧,喏,这是路上的盘缠,要省着点花哦。”
“谢谢娘!”
“阿仪,这把紫金短匕是你义父年轻时候防身用的,他让娘一直保管着,说等到你长大了,挑个何时的机会交给你,现在娘把它给你,路上一定要小心。”母亲从地窖中捧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里面的物什。短匕似已许久没有呼吸过新鲜的空气,散发出古朴凝重的气息。令人夏侯仪接过短匕,爱不释手地四处摸拭,像个拿到新奇物什的孩子。短匕在指节的敲击下发出清越的回响,似乎隐藏着一个不屈的灵魂。
夏侯仪郑重其事地用厚布包好短匕深藏于腰间,回房收拾了下细软,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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