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出发了,一路上季长安在心里将荀韶陵骂了一千八百多遍。长乐觉得有点奇怪,一路上都在注意项天歌和季长安的举动,被他这样盯着,项天歌也没办法动手,自己总不能在这两个贵族少年面前曝露身份吧。季长安就是吃准他这一点,拖延时间,一路上都在找机会逃跑,可是明有项天歌长乐两双眼睛盯着,暗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对他虎视眈眈,他知道自己真的逃不脱,的确是在垂死挣扎,而身体愈加难受,举步维艰,到了那金碧辉煌的高墙金门下,别人看到的是圣崇门后的巍峨宫殿,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又能参观一座宫殿了,挺酷!他勉强安慰自己。
一入宫门,皇宫守卫纷纷给嘉懿下跪行拜礼,动作整齐,气势宏壮,嘉懿也开始规整仪容,挺直身板,作皇子应有之态,不再是长安街头活蹦乱跳的少年。
项天歌想着怎么把他带去罗云门,而嘉懿把他往昭明殿引,他自己却没了意识自己要去哪里,自己身在哪里,那那么一刻甚至感觉连装备包都背不动了,他一路上都在试着掏手枪或解开狙击枪上的布,可是根本不能。
走出长长的宫墙甬道,到了颐天殿外,项天歌往上看了一眼,顿时什么都不用想了。
“恭送昭明公主殿下!公主万安!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啸般的呼声自颐天殿外逐步席卷而来。季长安昂头望去,他旁边的三人都已经跪下了,只有他站着,跪下的人自然没注意,注意到的都是同样站着的人。
颐天殿与他之间隔了百米之高百米之遥,几百阶梯分为三层,每个阶梯都有金衣护卫执矛朱立,也就是在那片刻间几百护卫齐齐拜礼。季长安等了一会,才看到所有人跪拜的那个人走下来,身后一步外一个贴身侍女紧紧跟随,三步外跟着垂首齐行的宫人数十名。
她的黑发盘成高髻,孔雀金钗的垂钿与她微仰的额头相触,行止端庄,锦衣华服,长长的金纱挽带随风在她身后飘摆美如流云,这世间仿佛只有她一人傲然独立,神情恬然静肃,不形于色,绝色的面容上是绝世的骄矜,如一幅行走的画卷,即使逐渐向下走来,依旧高高在上,宣告不容直视的尊贵。就算已经经历过登基大典的百官朝拜,也得为眼前这庄严的礼拜而惊叹。
季长安从惊叹到震惊,从震惊到冷嘲。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他们在这里重逢。
看清他的脸,嘉宁纹丝不动的面容上才泛起一丝波澜,手抖了一下。两人目光相接,她躲闪开来,神色依旧倨傲。
长乐拽了下他的衣摆,示意他行礼,于是他直直跪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她,这个他赶赴千山万水寻找的人,他在她面前下跪行礼,和其他人一起叩拜:“参见昭明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刻,他找到两句话形容自己,傻得可笑,还有,卑微如蝼蚁。
嘉宁让他们平身,嘉懿和长乐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项天歌装作向三皇子宫殿走,季长安就直直地站着,和她对视,她没有再避开,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莫离示意身后的宫人退下,上前焦虑地低唤了一声:“殿下……”打破了这沉寂。
她上前一步,问他:“你是荀韶陵还是季长安?”
他冷笑,问她:“那你是千方若还是昭明公主?”
嘉宁转身,对莫离说道:“带去昭明殿。”
莫离问道:“不关进罗云门吗?”
嘉宁望了她一眼,莫离不甘地低下头:“莫离多嘴了。”就走向季长安,以挽带为掩饰将尖锐的匕首抵在他腰间,“走!”
他说:“不用费事了,我已经中了冰魄银针了。”嘉宁的脚步顿了一下。
远处的项天歌看到他们没有直接去对面的罗云门,心中疑惑,跟了上去,趁无人时在他们面前现身,有些心急地向嘉宁禀报事情经过,毕竟捉到这罗云门天字号辑杀对象是特等的长孙公子,属下无法动手,只得将他带回来交给公主殿下审问……”
嘉宁漠然地扫了他一眼:“我倒宁愿你已经将他杀了。”
她的痛苦季长安无法知晓,季长安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恨不得自己已经死掉的感觉她也无法体会。
项天歌悻悻退下。
内宫人多眼杂,他们********,向昭明殿走,路上遇到二皇子的母妃瑾贵妃,她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子,排场自然很大,尚不敢在嘉宁面前甩脸,互相见礼之后,她就擦肩而去了,莫离作为宫女必须下跪恭送,一瞬的疏忽,晚半拍跪下的季长安从擦肩而过的宫女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藏于袖中。
进了昭明殿,季长安看着那道丽影在金碧琳琅的正殿中央停下,转身看他,吩咐道:“退下,守在殿外。”
莫离瞪了季长安一下,才缓缓退出去,确保殿外无闲人偷听。
季长安身体无力支撑,勉强靠在圆柱上,看着眼前的嘉宁冷笑:“原来尊贵的公主殿下是千面间谍啊,连扮花魁这种事都亲力亲为,不愧为罗云门掌门,真敬业!这样想来,那次夜里那个老伯被追杀也是你们罗云门所为啦?你还很高明地利用了我是吧?真厉害……什么身世坎坷的花魁,我还真笨,竟然一直觉得你可怜,其实是我自己可怜啊,一直被你骗,我早该想到,这世上哪有第二个女子会那么恨荀韶陵?不就是你昭明公主嘛……”
“够了!”嘉宁喝道。
他喘了口气:“哟,怎么了?好吧我有罪!贱民冒犯公主了嘛,贱民该死……哦,不对,我已经要死了……”
嘉宁撑起冷漠的面色:“你来长安到底有何目的?”
季长安凝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不知道了……在见到你之前我还是知道的……我赶了很长时间的路,用光我身上所有的钱,耗费了所有的心力,经历了所有的危险,我赶赴千里,只为寻一人,但是最后真的与她重逢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认识过她,我寻找的那个人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只存在于我心里。”
嘉宁转过身,不看他:“你不用再用拿这些甜言蜜语骗我了,我从来不相信。”
他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你从来不相信吗?我还以为你一直信呢,不然不会怕被我感动而逃跑……”
她深呼吸一下:“我不是怕被你感动,我是怕我信了。”
“还好,你没信,是我自己信了……”他说。
她说:“你本来是可以活的,但你非要到长安来,如此,罗云门的人已经把你当做荀韶陵了,宫里的人也见了你了,你是活不成了。”
“我知道。”他说:“谢谢你让我死得明白啊,只是我到死都不甘心……”
她问:“有何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