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正午的阳光,这个月份的汴京是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太阳炽热的晒着满城的人,就连那青楼之上的莺莺燕燕也不禁的解开衣襟,手执香扇,不停的摇摆。顺着光芒朝着街道无人的地方望去,满是五颜六色的蒸汽。愣少和李不死似乎已经心疲力竭了,嘴唇上布满了白色的干皮。
这时,愣少突然发掘一件事情,让他眼睛一亮。他看到了这满街的人群中,除了青楼女子之外还有一些看起来非常特别的人,就是几乎随处可见的那些穿着破烂衣服,手持木棍,端着破碗的人。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招人讨厌,无人理睬,但是他们的破碗里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残羹剩饭的,有的人嘴里还有滋有味的咀嚼着,对于他们来说,这便是莫大的满足,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了。
愣少不知不觉中竟有了一些羡慕。他晃了晃身子,对李不死说:“你看那人吃得多香,要不咱也试试。”
“娘的,臭乞丐,你说我们去当。。。?不去,不去,宁可饿死也不当臭要饭的!”
虽然,李不死现在身无分文,虽然现在他连一口饭都没得吃,虽然他曾经还向愣少讨过两碗面。可是,现在到了繁华的汴京城里,他突然觉的乞丐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不相衬的身份,在他看来,那些乞丐连富人家里的狗都不如。
然而,愣少却不这么看,即使是乞丐,即使是跪地乞讨,即使是残羹剩饭,他都不在乎,他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全新的,没有任何的区别。
“乞丐怎么了,能填饱肚子就行,没饭吃饿死了,你还怎么报仇。”愣少一股满不在乎的样子。
报仇,这两个字已经深深的埋藏在李不死的心底。是啊,想要报仇就得活着,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实在。他又朝远处那些懒散的乞丐瞥了一眼,虽然心中极为不甘,但还是愤愤地说:“娘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再扯鸟蛋吧。”
可以看得出来李不死之前一定是一个富贵家出来的公子,一定是有好的教养,一定是读过不少的书。可是,现在的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江湖人了。一连两句的牢骚,不仅仅是无奈,更多的是习惯。
乞丐,虽然可以不用花钱填饱肚子,虽然是社会中最为下等的人,虽然你一无所有就成为了一个乞丐,但是,想成为一名能填饱肚子的乞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两个毛头小伙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乞丐,其实他们此时此刻已经是乞丐了,只是起先一直没有意识到。现在看见了乞丐,他们才发现,原来不需要太刻意的装扮,自己便成了乞丐。只是,他们手里没有乞讨的家伙罢了。
虽然李不死打心底是打死都不愿当这臭要饭的,但一旦当起来,他却比愣少强的多啦。
没等愣少回过神儿,李不死就突然跑开了,从人群中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他朝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跑了过去。愣少随即也跟了过去。
老乞丐的确有些老了,老的似乎到了尽头,老的好像一阵大风就能结束它的生命,老的已经分不清脸上的皱纹和皮肤了。花白的头发上挂着顶破帽子,这帽子遮盖不住强烈的阳光,只能压住老人杂草一样的乱发。老人的脸上是一股笑容,说不明道不白的笑容,可能是因为怀里揣着几个大肉包子吧。他已经走不快了,只能一步一步的踱着,慢悠悠的一直朝街道的西头走,走到那没有人的地方。
显然,李不死是被这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大包子给吸引来的。"这位大爷,向您打听个事儿啊,您这包子,是,是从哪里弄来的呀,小的好几天都没吃饭了。”
老人,仿佛是没听见,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脸上依然是那种难以名状的表情。李不死好像有些愤怒,可他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在他心底,他明白,这几个大包子老人一顿饭是吃不完的,而如果吃不到这几个包子的话,这一天,他恐怕就没东西吃了。这就是一次机会,一次难得的机会,料谁也不会放弃的。
愣少并没有多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幸好有李不死在。他就跟着李不死和老乞丐的身后一直向西走。
这条繁华的大道不短,走到尽头,老人便顺着条小巷朝南走,又拐了两个弯儿,老人才停下。这里大概就是老人住的地方,对于乞丐来说能有一个安身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这里很清静,很安逸,能看得见头顶的太阳,又不被阳光晒到。这里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屋子,最多算是有一堵墙壁挡风,有一个屋檐遮雨,但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能在这里睡上一觉,吃上一顿了。墙的里侧是一堆草垛,草垛旁有一张宽敞但已经破烂不堪的草席子,草席子上零零散散的是一些老人的破衣服,还有些瓶瓶罐罐的。这就是这里所有的东西了。
老人,这一路走来,累的几乎没有多余力气再做其他事情了。可是他还是做了两件事情。放下怀里抱着的包子,他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样东西,是用厚厚的纸包裹起来的,他把东西放在席子上打开,那纸里包裹的竟然是一块儿块儿的牛肉,这让李不死和愣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老乞丐,竟然能弄到这样的美味,这次不仅仅愣少愣了,李不死也愣住了。可是,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老人挪挪身子,又从草垛里拉出来一个罐子,一个非常精致的罐子,没错,是一个酒罐子。老人非常小心的把罐子上的红绳取下,找了三个最像是碗的碗,倒了下去。老人知道两个少年一直跟着他,这时,才抬起头看看两个人,示意他们坐到席子上来。
对于这样一种邀请,愣少和李不死既是惊讶又是感激,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从天上突然掉下的大馅儿饼,当然这比馅儿饼要丰盛的多了。
老人,脸上厚厚的褶皮里突然间多了一丝欣慰,不知从哪来的欣慰。经过这一连串儿的忙活,老人的确是太累了,不断的喘气,呼吸过于急促就说不了话了,所以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让这眼前的两个小子吃喝。
不知这是一连几天没有饱餐了,饿极的两人没有顾忌老人,便吃了起来,包子是肉包子,牛肉是酱牛肉,酒,是清酒,在这一刻,这些就是世间最美好的食物,他们突然间觉得生活竟然可以这样的美好。就像那干裂的嘴唇,被一口又一口清爽恬美的清酒所滋润一样,彻心彻骨的舒服。
老人一直看着,并没有吃,也没有喝。仿佛这些美味他已经不再需要,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看着这两个充满活力,充满无尽活力的年轻人。
老人沙哑的嗓子,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吃力的张开了口:“噷,你们俩臭小子,讨饭讨到我这里了,要饭的应该去那酒馆子里,去那大户人家里要,你们倒是好,来向我这快要死的老叫花子要,你们今天运气太好了,要不然就等着饿死吧。。。咳。。。咳。。。”
是啊,今天他们的运气实在是不错,要不然恐怕就真的要饿死了。两个人,边听老人说,边张着大嘴咀嚼着,就好像是没有功夫停下来。
老人说了一连串的话,已经不容易了。现在,他只是看着,微笑地看着,他依然没有吃,没有喝。
愣少和李不死,已经是满嘴的油了,有肉包子的油,有牛肉的酱。这时,他们才发觉老人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一口的酒都没有喝。他们打算把剩余的东西都留给老人,并且打算亲手喂这老人这一杯酒。可是,等他们抬起头,再去看老人的时候,老人已经靠着身后的草垛睡去了。
老人睡得无声无息,连一丝的气息都没有。
老人,走的时候,是看着少年们吃着肉,喝着酒走的,所以,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就是那一丝微笑。这两个年轻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看见他们有吃有喝的,好像这辈子便足够了。
愣少和李不死把剩余的牛肉包子和清酒都留给老人了,即使老人再也无法张口了。他们用草席子裹着老人,把老人的这些瓶瓶罐罐和老人的尸体一起埋在了城西的林子里。当然,那些老人留下来的,这一辈子最后的一顿饭,也一起留在了那里。
黄昏已经过了,天色的黑是浓重的,而且是越来越浓重。就像两个人现在的心情。对于愣少来说,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可,这一次,他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扶摇子老人离开的时候,他曾有过这种感觉,但这一次却更强烈了。李不死则想起了他的爹娘,死去的爹娘,现在他眼睛里有的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悲伤,还有了一种更加坚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