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芳回到榻上半躺下来,重新拿起烟杆,却迟迟没有放进嘴唇。
欺霜歪了下脑袋,呜咽一声,一旁墨渊耳朵也动了动,抬头看向紫芳。紫芳的背影被灯光照得有些模糊,很长时间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对大狗的声音无动于衷。一猫一狗对视了一眼,随后安静地趴了下来。
偷偷摸摸来到鹿耳,半夜只身在外面晃荡,发病吐血还躺在陌生男人怀里……紫芳叹了口气,若不先下手,或许明天修鱼濯就会知道自己与会人关系密切。“看来城主紫芳的另一个传闻该发挥发挥作用了。”嘴唇动了动,紫芳勾起抹无奈的笑,恨恨地抽了口烟,再深深地吐出来,直到整个胸腹都塌了下去,憋到缺氧才想起来呼吸。
第二日,会人将紫芳交代的事情以密函发出后,便到紫芳斋来寻她,一进门就愣住了。
“紫芳……你这是……”瞠大眼睛,会人很少见到如此装扮的紫芳。层层叠叠的单衣裹在她身上,错落的色彩在领口胸襟处交叠,腰节系着一掌半宽的锦缎腰带,上束鹅黄丝绦和乌金绳,繁复的结绶绦带垂在腰下,随着走动翻飞起落。然而原本厚重的衣衫却在脖颈锁骨处大大敞开,露出一片玉白皮肤,甚至隐约能看见圆润香肩。最外边儿罩着一件艳紫色广袖大衫,密密的凤眼莲刺绣铺满衣衫所有角落,只门襟袖口滚着耀眼的泥金边,有些宽大的剪裁使得大衫堪堪挂在半臂上,透着股将落未落的散漫和性感。头顶挽做一髻,高高耸起,簪了十二朵凤眼簪,将她的脸簇在了花团里,额心缀一明黄宝珠,脑后的头发直垂到臀下,油黑如锦。面上妆容简单,只在眼尾上下各着一抹淡紫,却衬得一双眼睛狭长慵懒、风情万种。
“会人,我正想着拜托你帮忙把小红准备好呢。”紫芳唇角微扬,眼睫懒垂,回身看着会人:“再帮我备辆马车,牵到后门,尽量低调点儿。”
会人不太喜欢如此隆重打扮的紫芳,脱口而出:“你要去哪儿?”
眨眨眼,看着原本从不多问半句、最近却好似好奇宝宝的好友,紫芳笑叹一声:“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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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耳的主街今日有些混乱,茶肆酒楼挤满了人,街道两边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想争个好位置。从永安宫出来一队威仪豪华的仪仗,直奔城门而去,率领这队仪仗的竟是太子殿下。见着这阵势,再是迟钝的人都明白鹿耳来了位大人物,而一些消息灵通的早已探知此人身份。一时间修鱼都城的百姓便口耳传开,神秘的中良城主来了。
关于这中良城主的传闻,除了小小年纪成为一城之主、占守咽喉要道、才惊天下且通晓奇门遁甲等等之外,风流放浪之名更为天下所知。至于如何个风流放浪,说法众多,加之她甚少与各国走动露面,使得紫芳之名蒙上了一层神秘暧昧的色彩。
沿路听着交头接耳的议论,修鱼濯眼皮也没动一下,灿烂的金色锦袍散发着雍容之气,优雅地坐于马上。身后迎接国君规格的仪仗人人肃穆噤声,齐整地一路快步行走。
一座小城竟得如此待遇,除了那地理位置让各方势力忌惮的中良城也再无其他。修鱼濯悠悠地想着,抬抬手,下令加快了速度。他能想到此时到来的紫芳与青阳宁同必然有所牵连,毕竟时机太巧了。但她的目的为何,还没来得及查探清楚。想起昨晚靠在自己身前的女子,修鱼濯嘴角若有若无地浮出一丝弧度。
这丝弧度在见到城外悠然坐在披挂璎珞金带骏马上的女子时,真真切切地印在了他的脸上。
偷偷摸摸带着大猫大狗从会人宅子乘马车出城,再换上装饰华丽的赤炎折回来做出一派正欲进城的表象,清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的紫芳暗叹自己辛苦的劳碌命。浪费了一个美好的早晨,现在已近晌午,紫芳看到浩浩荡荡前来相迎的队伍,心里却惦记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的午饭。
等仪仗来到近前,紫芳不意外地见到一身金光的修鱼濯。只是看到修鱼濯唇畔的笑,紫芳愣了下。
“父上今晨得知城主大驾光临,特命我出城相迎。”简短的一句话就算做寒暄客套,修鱼濯直视着紫芳,虽然早知她处事奇特,却还是在看到一人一马一猫一狗的组合时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紫芳也懒得多说,幸会久仰什么的在她和修鱼濯之间并不合适,于是扬起笑脸,淡淡道了声“客气”,便催马向前,在仪仗的簇拥下进了城。
鹿耳百姓在亲眼见到立于马上,左右豹狼相伴的中良城主时,有些害怕地不敢凑近,只能远远观望,啧啧称奇。
女子,就该温婉安份地呆在闺阁内院,除了勾栏中人,哪个正经女儿在外抛头露面?更莫说与男子齐肩而立。纵然是这久负盛名的紫芳城主,在众人潜意识中也当是车舆步辇代步,而非现在这样与自家太子殿下齐头并进,尽管二人走在一起很是合衬。
紫芳眼睑低垂,始终保持着浅浅微笑,对周围半是惊奇半是嗤责的议论充耳不闻。她心里很清楚,以女子身行事,总要受到世间非议和冷眼,所以从未将世俗眼光放在心上,反而顺水推舟让人散播些艳名韵事,给自己披上了浪荡的外衣。她需要让人以为她只是个媚俗的女人,一个只会利用手段接近男人的女人。
“你还好吧?”
身边低低传来一句问话,紫芳愣了下,随后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地望向修鱼濯:“紫芳不明白太子殿下何意?”
微哑的嗓音带着蛊惑,让不远处听入耳朵的人痴了一刹,而修鱼濯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你的身体还好吧?
面对这些议论你还好吧?
无论所指是哪一个,修鱼濯已经得到答案,只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出声询问。
目送太子和城主进了宫门,众人才散去,主街渐渐恢复如常。不久天下便尽知,中良城主的确如传说一般,行事打扮惊世骇俗,放浪成性。
“城主,请。”修鱼濯率先下马,并不在意一旁眈眈注视的黑豹雪狼,负手来到紫芳跟前道。
紫芳扯起嘴角笑了笑,艾艾地看着修鱼濯:“太子殿下,衣衫繁重,紫芳下不来啊。”
定定地与紫芳对视半晌,修鱼濯伸出双手:“修鱼濯失礼了,请。”
紫芳咯咯乐了,这小金龙明知自己在耍他却一点儿没在意,好玩儿。素手放在修鱼濯掌中,紫芳借着他的支撑轻巧地跃下赤炎,故作不稳地往他身前凑了凑,并且暧昧地看了他一眼。
后边依旧跟着的太子亲卫和仪仗暗暗嘶了口气,居然产生了自己太子被这女人轻薄了的错觉和愤懑。
紫芳目的达到,见好就收地站直身子:“多谢殿下。”
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修鱼濯颔首,便转身领路。身后仪仗送到玉带桥便撤了去,只剩太子亲卫和墨渊欺霜充当的紫芳亲卫尾随。来到广安殿外,修鱼濯、紫芳各自示意,太子亲卫便规矩地守在殿外,墨渊欺霜则晃到一旁无人的地方趴了下来。随后修鱼濯领着紫芳踏进了殿门。
紫芳微微仰起下巴,目光望向丹陛之上那有些错愕的帝君。
修鱼笃初,也算得紫芳半个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