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孤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师，刚才那占天居士说，许多修士赶往昆仑却担心有生命危险，这是为什么，难道昆仑山很危险吗？”
苦业闻言说道：“昆仑仙山自古便是仙家圣地，与东海蓬莱仙岛齐名。仙元元年，仙佛降世，所在之地便是昆仑山，自此，昆仑再次大兴，不少仙门修士汇聚，开派立宗。但是，五千年前仙妖大战，天界凡间都牵扯其中，仙界高手不断降临昆仑，昆仑山也成为此次大战的一处重地。那一战仙妖损失惨重，生灵死伤无数。妖域险些被攻破踏平，昆仑山修士尽灭，从此成为一处死地，仙宝碎片，法阵残文遍布，尸妖怨鬼到处可见，一般修士进去便是九死一生。”
二人这才恍然，龙宇啸转头看向矮坟前的李秀才，见他一动不动盯着墓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仿若全然不知。龙宇啸摇了摇头，走到近前将他扶起，天孤和苦业大师也走过来。苦业已经听二人讲述了李秀才的经过，此时才有时间仔细探查。
打量许久，苦业又为李秀才把了把脉，皱眉道：“这位施主所受刺激过重，心火淤积，阻塞经络，导致神志不清。幸亏遇到贫僧，若不然再过个一年半载，纵使其不饿死，也难以活命了。”
言罢苦业抬右手按住李秀才的额头，一片佛光将其头颅笼罩，而李秀才却全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老僧。佛光忽明忽暗，不断进入李秀才的头脑之中。
“咦？”苦业目露惊讶之色，淡笑道：“缘来如是，始料未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龙宇啸和天孤愣愣地盯着老僧，不知其所言何意，想要询问，又不敢打扰他为李秀才医治，只好静静地看着。
片刻，只见李秀才耳、鼻、眼、口皆溢出丝丝黑气，侵染的佛光都有些暗淡了，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秀才七窍内不再溢出黑气，目光也逐渐变得清明。苦业缓缓抬手，一团被佛光包裹的黑气被他托在掌中，接着其掌心突然升起一道金黄色的火焰，将佛光与黑气尽皆燃尽。苦业将掌中火焰收去，面带慈悲，静静地注视着李秀才。
李秀才眼神转动，扫视周围几人，再无一点呆傻的模样，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座矮坟上，看着那墓碑上的名字。
“娘！”撕心裂肺一声哭喊，李秀才跪倒在地，爬到矮坟前，抱着破旧的木碑嚎啕大哭，哭声凄惨异常，他口中喃喃述说着往事，却因为哭得太过伤心，语不成音，难以听清。龙宇啸和天孤想要劝阻却被苦业拦住了。
“他心中有悲苦，有怨念，就让他哭出来吧，老僧刚才只是帮他清除了经脉内的秽物，真正的病垢在他心中，只有将心中的苦楚宣泄出来，他的病症才能算真正的好了。”苦业说道，看着李秀才，目中带着慈爱。龙宇啸和天孤闻言，心有所感，知道一个人承受太大的打击，如果发泄不出来，早晚会憋出病来，所以也不再解劝，任其哭个痛快。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李秀才已经发不出声音，没有了泪水，眼角带着点点血迹，终于身子一歪，昏了过去。龙宇啸赶紧将他扶起，按压穴位将他唤醒。
李秀才茫然看着几人，挣扎着爬起来，向三人施了一礼，声音嘶哑，道：“多谢几位恩公相救，能让仕贤恢复神智，在父母坟上哭祭一番，大恩大德，纵结草衔环难以报答。”
龙宇啸道：“秀才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清醒，不知下一步你打算如何，这天寒地冻的，你身上无钱无食，不如和我兄弟一同回山，免得受冻饿之苦。”
李秀才摇头道：“多谢恩公盛情，我疯傻这一段时间，不知世事，连母亲下葬都未赶上，我只想在此多陪陪爹娘。再者，这世间已无我留恋之物，生之无趣，何惧寒冷饥饿。”
天孤急道：“好不容易将你救了过来，你却如此，可对得起我们一片苦心！”
李秀才苦笑道：“这世上好人受欺凌，坏人享安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未落难时亲朋满座，我爹去世后，去求借一点粮米而无门，本想求一份功名，有些余钱供养老母，却被人调换考卷，我上衙门去理论，反遭一顿毒打，连从小定亲的岳父都要雪上加霜，跑来退亲。这世道哪有天理，哪有我的生路！”
“哼！”龙宇啸怒道，“你只看到了这些阴暗之处，难道就忘记了，在你落魄时有许多乡亲接济你们母子，在你疯傻时有人为你埋葬慈母，在你流落街头时有人舍你衣食。世间生路、天理是靠自己争取出来的，你现在一丝斗志都没有，即使有生路摆在你面前，你也看不到。刚才我看你在父母坟前哭得那么伤心还认为你是在为你爹娘悲伤，现在看来你其实完全是在自怨自艾，你气他人对你不念亲情，气恶人欺凌于你，气天道对你不公。还厚颜怨天尤人，恨没人给你生路，恨没人给你天理！你抱着这墓碑哭嚎只是发泄自己的愤怨，而你父母在冥界若是感知，见你伤心、难过，他们岂能心安？我听镇上的人说过，你父母十分疼爱你，从小为你请私塾先生，教你读书，希望有一天你能金榜得中，荣华富贵，安乐一生。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怎能让你爹娘在九泉下瞑目，他们生前为你辛劳，死后还要为你担心，你配为人子吗？！”
李仕贤被龙宇啸骂的面红耳赤，浑身直抖，看看身边的矮坟，突然跪下来，以头触地，含泪道：“儿不孝，辜负了爹娘的一片苦心。不过儿今日已经明悟，不会再轻生厌世，请爹娘放心瞑目！”言罢，转身对龙宇啸叩了个头，道：“恩公句句良言，振聋发聩，将在下骂醒，否则我李仕贤便成为一个不仁不孝之人，枉披人皮于世间。”
龙宇啸刚刚也是情急生智，知道李秀才受打击太大，好言相劝作用不大，只能用激将法激发其生存下去的勇气。见李秀才对自己施如此大礼，龙宇啸赶忙上前搀扶，道：“李大哥快快请起，小弟一时心切，言语有失，还请见谅。”
李秀才站起身来，道：“恩公出于一片好心，骂的对，骂醒了我，小生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呃……”龙宇啸沉吟了片刻，道：“不知你现在如何打算，是否和我们一起回山？”
李仕贤微微摇头，道：“我也不知将去往何处，这小镇内已无我至亲之人，留在此地又有何用，与你们一起回山？我一介书生，又不通晓武术，去了又能干什么。原本想承父母之愿，考取功名，可我已见到官场昏暗，想做泥中清莲谈何容易。人生大道千万，究竟我脚下的是哪一条？”
“阿弥陀佛，施主之路在佛土，此乃因缘定数。”一直默默看着的苦业突然开口道。
“嗯？”李仕贤、龙宇啸、天孤都惊讶地看着苦业和尚，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苦业微笑着对李仕贤道：“你我前世即是师徒，当年贫僧以法力护你一屡魂火不灭，投胎转世，无数年来，贫僧走遍天下各处，历经百世寻你不到，却不想在此得见。”
龙宇啸和天孤这才明白刚才苦业救治李秀才时说的那句“缘来如是，始料未及”的意思。
“这？大师你是不是弄错了？”李仕贤看着面前的苦行僧，有些不相信地道。
天孤也疑惑道：“大师，虽说佛门有转世之说，可是你这轮回百世是不是有点扯啊？”
苦业笑道：“的确，佛门转世必法力高深者才可，而且有一定风险，并非每人都能成功。不过，当年我以佛门至宝舍利念珠护住我弟子之魂魄，此宝不毁，其魂不灭。时方才，我为他诊治之时，探查到其灵魂之上，佛光普照，正是至宝舍利念珠，而且念珠内还封有他那一缕魂火及百世记忆。此外，我观其根骨，实为我佛门千古难见之奇才。”
李秀才被老僧说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从小学习孔孟之道，对修炼界一无所知，今天听到转世轮回之说已经超出其常识，再者，这些事情又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短时间内还无法接受。
龙宇啸皱眉道：“大师，我对佛法不甚了解，冒昧问之，佛门转世重修，我猜想转世者有两个灵魂，可是哪一个灵魂为主？前世强大的灵魂会不会将后世弱小的灵魂吞噬？”
“小施主所言却为我佛门转世之一大难关，前世已矣，今生才是真。若正常而言，无论转世者生前法力多么高深，经六道轮回之后魂力都所剩无几，当今世之体修炼到一定境界时才会引动前世魂力，获得前世记忆，通晓过去之法，这时依旧以今生魂魄为主，随着时间推移，前世的灵魂也会慢慢融于今世的灵魂中。不过这个过程会出现灵魂排斥和记忆混乱，对一个人的定力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魂飞魄散。相反，度过此劫，佛法、修为都会更进一步。”苦业答道。
龙宇啸又道：“听大师所讲，这些都是正常转世的情况，言下之意，应该还有不正常的情况吧？”
苦业点头道：“不错，我佛门传承千年，前人不断钻研创造，在轮回转世上也摸索出许多法门。或以法宝，或以法咒保护魂火在轮回中不灭。也有僧徒为求长生，用大法力加诸各种秘法，将前世灵魂护住，在转世时夺轮回造化，出生便具有前世记忆。还有一种是强占他人躯体，与另一灵魂一同投胎，在出生后毁去另一魂魄，霸占其体，此法已违佛道，造成杀孽恶果。”
天孤急忙问道：“那李秀才是哪一种转世，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阿弥陀佛。”苦业闻言目露一丝哀伤，追忆道：“当年，佛门遭逢大劫，贫僧弟子舍身护道，被敌人打得身碎魂散，老僧拼尽全力只以舍利念珠护住他一点灵魂碎片，让其有转世之机。他所剩那一点魂火只是具有一些记忆与佛法感悟，不会对李施主有伤害。只不过这舍利念珠与其一同历经百世轮回，自主封印了他这百世的一些记忆，这在李施主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引动前世魂力时，必将是一大劫难，佛门从未发生过类似之事，贫僧所知转世次数最多的一位僧徒，共转世九次，在第十次转世时魂飞魄散。面对百世业火，能否度过，贫僧也无半点把握。”
“那就不让他修行，做个平凡人不是更好。”龙宇啸说道。
苦业摇头道：“百世积淤，纵使舍利念珠也不知能将这些记忆封印到何时，一旦封印破开，以他凡人的灵魂绝对无法承受，不是魂飞魄散，便是种下魔根，化成妖魔。”言罢，苦业再次看向李仕贤，道：“施主可愿皈依我佛？”
“这……，大师，我听闻进入佛门便要斩断七情六欲，舍父母，无亲朋。我不想做一个只会念经礼佛的行尸走肉，还是愿做一个有血有肉的凡尘客。”
苦业笑道：“看来施主对佛门误会很深，唉，也难怪你有此看法，当今佛门弟子多重修为，不重佛法，只讲佛经，不谙佛理，早已偏离佛之本意。须知庙中泥胎非真佛，佛在红尘凡世中。超脱三界六道，不问凡尘俗世亦非真佛性，大慈大悲才是佛理。世人在苦海中争渡，佛徒于岸边观望诵经，岂是一句回头是岸便可，不在苦海中怎可解回头真意，不历苦海劫又岂知脚下是岸。施主你自幼受父母疼爱享人间温情，后遭逢大变尝世间疾苦，大起大落中可有所悟？”
李仕贤闻言愣在原地，心中似有所感，却难以言明，问道：“请大师指点。”
“有过苦乐，才知苦乐，尝过苦乐，才识苦乐。世间悲欢离合，在他人眼中如风中浮尘，在你眼中确如动心鸣钟。无论你走哪条路，行至何处都会有触景生情，伤怀自身之事发生。时间可以令人忘记快乐，却也能让人心中伤痛沉积越深。既然如此，施主何不与贫僧一起，在红尘中历练，度苦度厄，增一份功德，少一个如你般的伤心人。”
李仕贤目露思索，看这老僧，心中道：“他所言不错，我虽然看似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却寻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只要想起爹娘，心中便如刀割。现在我都不知道，若是看到他人家中美满，我会如何心痛，看到通病相连的受苦人，我会如何愤恨。长此下去，不是悲苦成疾，便是抑郁成疯。不如与大师一起，做一个苦行僧，行善事，布功德，无论能否获得正果，起码心中安宁。”
想罢，李秀才跪倒施礼道：“谢大师点化，弟子明悟了，愿皈依我佛，度化世人，度化自己。”
苦业大喜，伸手将其搀起。龙宇啸和天孤看到心中也十分欣慰，上前给苦业道喜。
天孤看看怀中的小鹿，笑道：“大家别老待在这了，这小鹿都快饿晕了，咱们还是快回镇上找点吃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