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轩走进太君的宅邸,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影。她径直走到桃花泉,太君果然拥着个火炉,坐在泉边垂钓。太君看见梦轩向他走来,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梦轩无奈,只得静静坐在泉边看他钓鱼。泉水的温度显然比周围空气的温度要高,烟气腾腾的,太君裹在烟雾里仿若云中的仙人。可惜水中无数桃花鱼倏来倏去,不断在鱼钩边唼喋,就是不吃钩上的饵食,甚是煞风景。太君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的,提钩、装饵,重又放入水中。
“太君,为什么人活着会有那么多烦恼呢?如果都能如你一样就好了。”看了半晌,梦轩感慨道。
太君微微一笑,把钓竿提起看了一眼,鱼饵还在,又把钓竿放下,说道:“怎么了,对自己的琴没信心,怕输?”
“恩,非常害怕。因为我手里拽着的是别人的命运。她信赖我,把一生都赌在我手上,我害怕自己会把她害入绝境。因为我的懒惰面对垂危的二哥却束手无策,,我如今拼命练琴就是不愿夕日悲剧重演,不愿我所爱之人因为我糟糕的琴技陷入绝境。可是如今……太君,我真的好害怕。”
太君抬起眼睛,看了梦轩一眼,叹了一口气,放下钓竿,说道:“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梦轩跟着太君转过桃花泉后的小山。小山后是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桃林。桃花泉在桃林边上分成几股,汩汩流入林间。桃林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是下光秃秃的枝干,无言的向天空延伸着。
梦轩疑惑地看向太君:“太君,这不是桃林吗?”
“是桃林。你进去仔细看看这些桃树有什么不同。”
梦轩走进桃林,林子里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泉水在林边潺潺流着,偶尔会有几只飞鸟被脚步声惊吓,箭一样飞向蓝天。除此之外,桃林还是桃林与其他桃林并无差别。梦轩弯下腰,在桃林里细细地看着,过了很久,她才回到太君身边。
“发现什么不同了吗?”太君问。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林子里的树木大小不一,好像不是同一个时间种的。”
太君微微一笑,用手捋了捋下巴的胡子,说道:“这片桃林是我种的。从很久以前起,每当我遇到无法开解之事,烦恼忧闷时,就会到此种下一两棵桃树。如今,这里已经是郁郁苍苍一片林子了。”
梦轩看向桃林,桃林里的桃树密密麻麻,一直不断延伸向前,似乎数也数不清,她心下愕然:原来,太君也有这么多忧心烦闷之事啊。
“人活一生,欲望一生,又岂会无忧?欲望越多,则忧思愈甚。身上背负了太重的行囊,怎能远行?我当年种下一棵桃树,便放下一段忧思,然后轻身上阵去争取我所求之物。得之,我幸;不得,淡然一笑。当年种下第一棵桃树时,我从未想过,我的烦忧竟会成林。而这烦忧而种的桃林,却与其它桃林无二,依旧是春来满花,秋来满实。我在春天可以漫步其间嗅其香气,赏其缤纷之色;在夏天可以携一壶酒一张琴,醉卧凉阴不受暑气之烤;秋天可以和林间鸟儿一起享其甜蜜。夕日之烦忧今日却成就了我莫大的好处。我的话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说完,太君转身便离开了。
梦轩再次走进桃林,慢慢在桃林里穿行,走过一棵又一棵桃树。越往林子深处走桃树越发粗壮,梦轩时常钻到树下细细端详着。这些树都有些年头了,在它们的树干上留下了深深岁月的痕迹。有的曾被虫子蛀蚀过,树干上留下了深深的虫沟;有的曾被电闪雷劈过,一半的枝干都焦枯了;它们抵抗过干旱,浸泡过洪水,经历过风霜雨雪。每一棵树干上都留下了累累的伤痕。尽管现在掉光了树叶,它们光秃的树干依旧是鸟儿的乐园。它们在上面筑巢安家,在晴朗的日子站在树枝上歌唱……
梦轩在树林里穿行着,听时有时无的鸟鸣,听风吹过林子的声响,听脚踏在落叶上的声音。偶尔有一只小动物,从厚厚的落叶里钻出个脑袋,倏地跑远……梦轩走着看着感受着直至天黑。
自那日起梦轩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徜徉在桃林里,既不弹琴也不言语。小兽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林子里安静地守着她。转眼,三日过去,明日便是比赛的日子。天快黑时,梦轩走出了桃林,走到了太君前。
“可有所得?”太君问。
“弦琴之美在于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的琴境,而境源于心,只有恬澹平和之心才能有风轻云淡之境。我意在求胜,便已失平和之心,又何来境?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
太君笑而不语……
比赛这日,天朗气清,天空蓝得异常纯正。梦轩早早就起床,换上了赵远送她的一套蓝色的新裙子。她给自己挽了个发髻,插上了那支白玉雕刻馥郁兰的簪子。而后掏出弦琴,一根一根琴弦校正了音。墨嫣也穿上了一套新裙子,打扮得异常美丽。她们俩相视一笑,挽手来到了赛琴台。
赛琴台就建在流丹阁中央的位置,是一个半圆形的广场。圆心处设有弧形舞台,舞台后面是一面高大的汉白玉立壁以汇集音浪。舞台前是半圆形的草坪,是观众听琴赏舞的坐处,可以同时容纳一两千人。沿着草坪围绕着建了一圈木质回廊,廊架上攀援了各色香草藤木,微风过处,带来阵阵异香。虽说只是期末学员的技艺切磋,但是还是熙熙攘攘来了好几百人。品鉴席上除了笃姬、柳云砚外,还坐了七位在源起响当当的人物,三位是大琴师,四位是品鉴家。
柳笑眉作为学姐,率先登场。她今日身穿一件湖水袖的渐变绿长裙,上身浅绿,腰身淡绿,裙子颜色递减,到裙摆已变成白色,腰上系一条淡黄色绸丝带,婀娜多姿如弱柳扶风。容貌也一改常态,只画了淡淡的妆容。迈着盈盈脚步走至台中,柳笑眉弯腰行了礼,用清脆的声音大声说道:“谢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聆听我的琴声,今天我演奏的曲目是《清涧流泉》。”说罢,端正坐下,摆好弦琴演奏起来。
梦轩心里喝彩:柳笑眉果然不简单,这身打扮和这琴曲相得益彰。哎,自己万事由天定吧。
淙淙琴声响起,好似弯弯山涧在林中流淌,时急时缓,间有啾啾鸟鸣。众人屏息凝神仿若置身幽林之中,都听得如痴如醉。一曲弹完,场下一片静默,半晌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几位参加品鉴的大师都点头称赞不已。
笃姬附在柳云砚耳边说:“这回你哥哥总该放心了,如若春天考核她也能这般发挥,流丹章我想不给都难。”
柳云砚笑道:“你真是太抬举她了。”
一位大琴师提议道:“听说梦轩到流丹阁学艺才一年。这比赛根本无悬念可言,到此就可结束了。”
好几人连忙附和。
柳云砚笑看众人,说道:“不可。咱们还是静下心来听听梦轩的演奏。还没听完就宣布结果,怕难服众。”众人点头称是。
临到上场了,梦轩还是有些紧张。离开大学后,她就没机会再这么多人的舞台上表演过。即使当年在大学她也不过是群舞中的一名,从未独自表演过。开着小差,梦轩有些迷糊的走上舞台,裙子有些长,一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场下顿时传来了几声嘲笑。梦轩暗自掐了掐自己大腿,打起精神走到了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