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的沐珈蓝等大厅回复安静,拿起桌上酒杯朗声道:“我朝在陛下御下日见兴旺,百姓亦安居乐业,唯一有憾的是,此盛世虽有甄果,但百姓仍得子嗣不易。如今我连得二女一子,实乃得天之幸、得皇上之洪福。想褚郎与我结为连理多年,沐府的兴盛皆有他一份,故今日我亲将吾子托于他,明日报府衙后入褚氏……”话音未落,周围众人抽气声不断,美男爹爹也明显地身子一震,起身跪在自己桌案之前。沐珈蓝却视若无睹,依旧将她的话平稳地说完:“待吾子年满一十六岁后,回府议亲。”
这句话说完,整个大厅倒彻底安静了。似乎都被沐珈蓝的这个决定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除去始作俑者沐珈蓝外,也就剩下唯一清醒的沐沉香,她是不太理解这里的人为何这般模样,只得四下看看,自家美男爹爹的惊,带了惊喜,唔,那就问题不大。而他旁边的二、三公子呢,则一个惊得脸如死灰,一个妒忌得眼里烧了两团火,唔,那就更没问题了。再看她身边的画音,呵,早就已经傻了,怎么碰她都没动静。
沐沉香暗叹一口,看来今天最大的火,还是这位沐相大人的这个决定。之前那点,真真是微不足道了,估计接下去的她怎么都不会太容易。沐沉香朝主位上的沐珈蓝看去,这位大人,您到底打哪门子主意?
“谢大人!”美男爹爹沉声答着。
“大人!”邻座的三公子再按耐不住,“腾”地站起身,走到主位之前跪了下去,“大人,此举尚有些不妥贴。”
沐沉香不禁佩服起这位三公子,这么大庭广众敢于直接挑战沐相大人的尊严,看来也是个从小娇惯养大的。
沐珈蓝神色不变,缓缓扫他一眼,道:“紫郎说说,如何的不妥贴呢?”
三公子沉吟一会,倒也说出一番听起来有理有节的话:“紫筱到旭国之前,宫中公公曾认真教习旭国之礼,得闻次子若赐夫之族姓,需有其嫡姐归府,且嫡姐当于母族有大功劳。如今二小姐尚未归甄,自与礼节不符。”
沐珈蓝点点头,啜一口杯中酒道:“紫郎说的有理。趁今日大家都在,就来个双喜临门吧。刘茹,准备一下,迎二小姐入府。”
座上各位正瞧热闹呢,突然听沐珈蓝如此宣布,顿时感觉今日沐相府可算来得值得,连着三档子大事,一天解决了,回去后的谈资可谓丰富之极。于是满场的目光全转向了沐沉香这边。
自来旭国的座席安排都很有讲究,谁坐哪个位次都有说法,沐沉香为沐府大公子嫡女,自然在主位左侧第一排最接近主位的地方,但又因其年幼于沐晚云,所以沐晚云虽在第二排但位置又相对偏向沐沉香的右侧,于是两人和沐珈蓝的座位恰好组成一个三角形。
大家凭着这番规矩,视线所投方向都极其精准,只不过那道轻纱隔断,着实挡了这位二小姐的风采,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现,真真可惜。
跪着的三公子蓝筱在沐珈蓝的话一说出来后,身形滞了滞,一时找不出其他可说的,偷眼见沐珈蓝脸上的笑容莫测,他不敢再多话,躬身一礼,退了回去。大厅内顿时有了一霎的安静。
一位少年从主位右侧的坐席上起身,白衣乌发,风姿绰约,尤其他手中的一张古琴煞是夺人眼球。他缓缓走到厅中空地,向着沐珈蓝俯身施礼。
“沐相大人安好。大人双喜临门,母亲大人本定了亲自道贺的,只她前日前往泰州,未能及时赶回,便命小侄代为前来,并令小侄定要献奏一曲,以表歉意。”
少年声音并不清脆,甚至带了些奇特的沙哑,但听者皆觉得他的几句话温和如暖风,让人舒心安宁。不少人开始私下打听,这到底是哪家少爷,有如此风姿。消息灵通些、眼界开扩一些的,则牢牢盯着那张古琴凝思。
“沈贤侄快快请起。”沐珈蓝连忙起身,不离手的酒杯也放下了,亲自过来扶他起来。
“左相大人皇命在身为国操劳,尚记挂今日小儿之事真是太客气了!沐某早已听说贤侄神技,一直苦无机会聆听,今日能在此地得闻,实乃本人之幸。”
沐珈蓝这么一说,大厅里一个正琢磨的人猛地眼前一亮,手掌一击道:“是左相府上那位小少爷,有‘音圣’之称的沈少爷!今天来此实在太值了,这可是轻易见不着的主,你看那琴,就是一宝啊……”
周围立刻一片吸气声,随后窃窃之音不断。
沐沉香的座位离下首那些客座尚有些距离,她听不清那边具体在说什么,只见在场的那些连着沐珈蓝本人都兴趣盎然,想来这位沈少爷的琴技在这旭国还是很有口碑的。
一番洗手焚香的仪式后,沐沉香终于又听到了那清越之极的琴音,只不过这次已不再有原先的决绝和悲切,整段曲子欢愉喜乐,犹如月夜赏花,平湖荡舟,只觉人生这般足矣。直等最后一个音静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有人长长舒气,鼓掌道好。
原先被赐姓一事刺激了的画音,也在这乐曲中回过神。她看到这位白衣少年舍了琴慢慢朝这边走来,看到他拿起桌案上的酒壶,满满斟了一杯,看到他半弯下腰,捧了杯子平举到额头。
然后他说:“如云此去不知年月,得沐小姐吉言,若有半分机会,定会回返。今如云向沐小姐辞行,也愿沐小姐一生安康顺遂。”
他、他在对自家小姐说话?!还在敬自家小姐酒?!画音的眼睛越来越圆,这可是传说中的沈少爷啊!她又有些激动了。
沐沉香有些无奈,这里的少年儿郎果然个个厉害,这样来回便已连着三杯。
当她真的不知道三杯酒的含义吗?那本《礼记》可是她来此读的第一本书,里面就清清楚楚写得有“三杯结缘”的佳话,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女孩子连饮对方三杯,那是算私下定了终身的。
仅凭当日一面,便将自己婚姻大事给定了下来?是这里的男儿太彪悍,还是他们太儿戏?
回想今天的这件事,他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做得恰到好处,让她每每都不得不应下了他。现在,他自己站到她面前,用这样的姿态,说了这样的话,她又怎么能真的无视?即便他心机深沉,即便他步步为营。
一个约定,给一个病弱的少年一线希望和寄托,让他能在异国他乡活下去,沐沉香觉得还是有价值的。一个约定和一个人的命比起来,自然轻了许多。
沐沉香微微勾起唇瓣,沐沉香站起身,抬手接过萧如云捧着的酒,一口饮尽。
“记得回来。”沐沉香微倾杯口,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