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伯赏那边出来,传话的人在斗笠男耳边讲了几句,闻言后者气息一沉,穿过两个空置的房间他便径直来到大门紧闭,居中算做大厅的屋子内。
由西门进去,但斗笠男还没进门,东边某张木椅上便跳起了一个人,此人身着深红色普通的棉布衣,袖口却隐约露出里面衣服上的几缕金丝绣,长脸细眼,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看似优雅的身形,此时的行动间却透着极大一股不耐与焦躁,也没加任何称呼,张口便向来人道:“外面那些人怎么回事?!”不算沉稳的口气,却与其他人对斗笠男的态度相差悬殊,甚至毫无保留地带着指责意味。
脚下没有任何声响,斗笠男稳稳步入屋内,开口无波:“如您所闻。”
“你!”不大的眼睛圆瞪,红衣之人顿时气结,不由伸手指着斗笠男:“你瞧,我就说叔叔看走了眼,他还偏不信,有本事你在他面前这样说试试!”
“公子事已办完,不用早点离开?”静立原地未动,斗笠男不理他的骄横。
“离开?外面那么多土匪,我还能离开?”表情一变嘴角斜勾,红衣之人笑得巧妙:“你不是说万无一失?怎么这么快那些人就找到这里来了?”
“……”瞧着他的狡黠,于这笑里藏刀的脸,斗笠男沉了嗓音:“是你?”
惊讶,夸张地张大了嘴,红衣之人似乎始料不及:“怎么?事情没办好就怪到别人头上?”
怪到别人头上?毫无意外,背后不给他制造点麻烦出来此人就是不痛快,默然瞧他一眼,斗笠男兀自转身,开门走出之际方才留下一句话:“情况确定后,请你马上离开,如若不然,在下能力有限,恐怕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叔叔那边还没指示,你这是要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喂……”话虽如此,但望着斗笠男走远的身影,红衣之人满眼的得意,待到完全看不见那袭灰色的长袍,他才向身后侍立着的四名贴身护卫招了招手,转身走进东门之时,面上不知何时已浮起阴暗一抹厉色:“情理之中,法理之外的冷面大盗么?我倒要看看,如今你还能傲气个什么!”
行走间带着风,穿过当中几间空屋,红衣之人三两步走到最东,一伸手推开面前屋门,半暗的光线中,大铁笼靠墙钉着,与西边无堪差别,笼中之人的双腕也被金钢链锁着,有些凌乱,棕色的发挡住了半低的脸孔,纯黑斗篷自然垂落,直挂挂地没有生气,应着耳边突然响起的开门声,他也只是无意识地抬头,空洞的眼眸,木然的嘴角,身周气息薄弱,与之前判若两人。
在笼前来回踱了几步,下巴微抬,以俯视的角度瞧着童逆风,红衣之人冷哼出声:“传言就是传言,小小山贼,不过如此……”
眼睛是看着笼外的人,其中却没有视线,童逆风仿若未见,仿若未闻,仿若失了心的盲眼之人,不会做出一点反应。
“哼~”轻蔑一笑,自怀中摸出钥匙,红衣之人便要打开笼门。
“公子!”屋外忽地闯进两名大汉,身形之快,那四名护卫反应过来时,他们已几个箭步抢在红衣人跟前。
手轻送收起刚拿出的事物,对这突然闯进来制止自己,斗笠男手下的二人,向来骄横的人却问得平静:“你们这是干什么?”
低眼看了下他放钥匙的袖子,其中一名大汉问得干脆:“公子为何会有钥匙?为何开门?”
长眼细眯,红衣之人竟笑得眉目生辉:“我家的锁,钥匙我当然有。”
闻言,两大汉一怔,还没搞清楚这锁怎么是他家的,红衣之人嘴角一动紧接着便道:“他是宁大人带回来的,除了宁大人谁也不能动他,你们不必着急,我只是取这人身上一件东西,如此应该不会让你们为难吧?”
疑惑地对视一眼,这次是另外那名大汉发问:“在这江洋大盗身上,公子是要取什么?”昨晚审讯了那么久,现下主人不在,他却要来取什么东西。
视线集中在童逆风腰间,红衣之人伸手一指道:“看到那把匕首了吗?”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童逆风身上确实挂着一柄短刃,约莫七寸的刀鞘青铜铸成,握把缠满黑旧布条,除了一般不会用在匕首身上,用同样的黑布编织而成的挂坠外无甚特别。
“此人太过嚣张,不知抢了大家多少钱财宝物,如今落到我们手上,究竟怎么处置我管不着,但是……”眼中闪着精光,红衣之人跃跃欲试:“你不觉得,在杀他之前,我们也应该为大家多出一口气?”
“这……”哑然无言,两大汉哭笑不得,脸上却又不好表现出来,所以你也要抢他一次,但这柄破匕首,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重要?
“你别看这东西又破又旧的,据我所查,它很可能就是上古神器,魏时欧冶子所铸的龙鳞。”满意地看着二大汉讶异无比的反应,红衣之人微微一笑,继续讲道:“而且这是童逆风自小便带着的,从未离过身,即使不是龙鳞,于他而言也必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重又对望一眼,两大汉的戒备感已没有先前强烈,只是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笼门口,有所疑虑。
“怎么?”自己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讲了一大堆,他们却竟然天生地长似的仍然杵在原地,太也不知好歹!眼一眯语调倏转,红衣之人终是失了耐心,怒形于色:“只是进去拿一把刀而已,你们这是定要与我作对?!”
连忙抱拳,二大汉不卑不亢:“公子请息怒,我们没有这样的意思。”
“没有吗?”尾音上扬,红衣之人怒气更盛:“那为何一直阻挡在我跟前?还是你们认为我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这……”真的要做什么的话,他还是有很多时间与机会的,略一思索,除了为人做事的刁钻,二人确也想不出其他的什么。
弓身退向两边让出上了锁的笼门,其中一名大汉却又道:“笼中戾气甚重,公子进去恐怕沾染了晦气,不如由我们将匕首拿出来给公子?”
“你们江湖之人还计较这些?况且我又不是你二人的主子,怎敢劳驾?”恶狠狠瞪了一眼,示意不要他们过来,红衣之人才复又取出钥匙,插入锁眼一旋开了笼门。
始终呆然如木,从有人进屋直至此刻,童逆风睁着眼却不觉得他在看什么,刚才那些不长但也不算太短的对话仿佛跟本不是在他身边发生,又或者仿佛这笼里面跟本就和没有人那样,空气般的存在。
笼门打开后,红衣之人双手环胸,踱着步子缓缓来到他跟前,神情平淡地上下打量几眼,不似有什么动作忽然间却高抬了右手重重挥落,清脆刺耳“啪!”地一记耳光声突兀响起,看着童逆风猛然侧过去的左脸渐渐浮现出血红的掌印,笼外几人均都一怔。
“公子?!”士可杀不可辱,虽然童逆风是他们要对付的,但在场的都知道,也亲眼目睹了他究竟是怎样,所以对红衣人如此的行为,几人直感不该,那两名大汉更是出声质疑。
“奇怪,刚才打人的是我吗?”闻言自在轻巧地转回身,迎上二人干预的目光,红衣之人顾自摇了摇手笑得邪气:“不,当然不,那是你们太也可恶,我只不过找个地方泄了泄火。”
眉微皱,两名大汉没有言语,气得都握紧了拳头。
可这气愤仿佛为对方注入了欢乐剂,红衣之人笑得越发狂妄起来,而后左手揉着右手手心,转过身复又背对着笼外的人,是以外面谁都没有看到,伸手摘下童逆风腰间的匕首时他脸上已然没了笑意,面无表情轻轻抚摸那冰冷的青铜鞘,稍一用力拔出同样黑中泛青的刀子,阴森的细眼中心思流转:龙鳞是铁器,而这把匕首全是青铜所铸,它跟本不是什么绝世神器,那二人也太过好骗,轻易就信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童逆风啊童逆风,一个无良匪类,你也只配死在这样的破铜烂铁下!
势已拉开,然而外面仍就无人察觉,眼看着那柄虽然短小但却足以贯穿任何人心脏的匕首在自己胸前闪起危险的暗芒,童逆风不变不动,失了的意识就是无法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