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终于使出了神行千里,遁地而去,待得三人再睁开眼,已是十里开外了。那些尸人一时难再追来,谢云流方知他多年被四方追杀还能以侥幸逃生,不无道理。可他细细问去,李茂却是装疯卖傻,不吐真言。
一行三人出了枫华谷,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光阴倏忽,竟也去了半月有余。
过枫华谷后,高高矮矮的山峦皆化为了万里平原,一眼望去,只见得那道路两旁皆是良田水池,桑榆翠竹,三月春风吹过,水稻绿油油的,李茂打开马车的帘子,望着这些稻田,嘴角含笑。他闭了眼,想象这若是到了秋分时期,夕阳西下,金灿灿的稻子,连至天边,一定比晚霞还艳丽。富庶江南,鱼米之乡,百姓安乐,举国太平,这盛世的光景触动了他心中久远的回忆,谢云流恍然间,见李茂的眼角,竟隐隐有泪。
清晨,空中那轮淡淡的白月至西方隐去,天空放亮,东方层层云霭间渗出金色的日光。车轮轧轧,莫约过了两刻中,小千子兴奋的朝李茂叫道,“公子,我们到巴陵县了!”
小千子拉着马车,过了一座木桥,李茂携着谢云流下来。只见得溪畔一片桃花正艳,熏风酥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真真是人间天堂一般。“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首《赠汪伦》本是李白乘舟离去时送与汪伦的诗句,此刻李茂负手立于桃园之中,见得这番景致,又想起《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情节,顿觉豪情在胸,放声吟来,一表对谢云流的兄弟情义。奈何谢云流一介武夫,不懂风雅,李茂见得他怔怔在地,斜着头看着自己,方知他不明自己心意,骂了一句:“真是个呆子”。便催了小千子继续赶路,定要在日落之前到达洞庭湖。
进了巴陵之后,路途一片平坦,马车行得也愈加快了,本想着日落时分才能到的洞庭湖,竟然在午膳时分便到了。
越过一座矮山,洞庭烟波便再眼前。谢云流揽辔而望,但见水波万里,寒潭清彻。此时日头正盛,穹空一碧,清风徐来,洞庭湖上波光粼粼,渔舟点点。李茂摇手东指,说道,“那便是滕王阁了!”三人心有所动,皆是快马加鞭,奔驰而去。
滕王阁,雄踞南昌北临洞庭,坐落于赣江与抚河故道交汇处。依城临江,瑰伟绝特,初唐四杰王勃曾于滕王阁上,作出了名传万世的《滕王阁序》,使得滕王阁与黄鹤楼、岳阳楼并称为“江南三大楼”。李茂乃是一介书生,登进滕王阁后,所思所想无不是当年王勃作诗的豪情壮志。临于楼上,俯视洞庭,款款说道:“巴陵盛状,全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谢云流见他神色飞扬,举目望去,江河万里,波澜壮阔,亦是升起万千感慨,心中热血沸腾。拔剑从滕王阁一跃而下,舞剑助兴。
剑飞惊天,只觉日月之失色,剑灵寰宇,方知宇宙之无极。李茂在滕王阁上,见谢云流舞剑弄影的样子,好不威风。心中想道,自己哪能落了下风呢,奈何一介书生,有怀投笔,无力请缨,只得举起金樽,放声吟道:
滕王高阁临洞庭,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好诗,好诗!”一名白衣男子听着李茂的诗句,拍手叫好,从后方走来,与李茂比肩而立,望着在湖边舞剑的谢云流,又是叫了一句,“好剑,好剑!”。
李茂望着身旁男子,莫约双十年华,眉目清秀,温润如玉,英俊潇洒,白衣临风,应与自己一样是一介书生吧。精通周易的李茂掐指一算,竟看不穿他的生世,再细细打量着他,心中惊叹,这个男子身上好强的气劲,让人目不敢视。
白衣男子转头看了李茂一眼,那样的眼神似乎把李茂洞穿了一样,嘴边的笑意很深,他将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
李茂笑着答道,“在下李茂,下面舞剑之人,是我的兄弟——谢云流。”
白衣男子听后,点头赞道,“只听闻纯阳宫大弟子谢云流剑术过人,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李复定要向谢兄请教请教才是!”
说罢李复足下一顿,一个轻功翩然飞至沙堤,将手中折扇打开,青光骤起,轰然朝他刺去。谢云流只觉狂风如啸,灼浪逼人,他足不点地,飞至五丈之外。黛雪剑未出鞘,他身若旋风飞出,只将剑柄刺向李复心口。李复用得折扇一挡,只听得玉石铿锵之声,电光石火,二人皆被逼退了十来步。
方才使了几招,谢云流便暗叹,这个白衣男子看似弱不禁风,武功却是端的厉害之极。他凝立如山,望着李复,抱拳一揖,道了一声佩服。于是,将黛雪剑从剑鞘中拔出。
谢云流向来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拔剑。本见李复是个文弱书生,想着随意与他玩闹一番便罢了,却没想到此人竟能与自己平分秋色,实力不容小觑。他举剑凝结起纯阳气场,呵道:“纯阳诀——生太极,化三清,吞日月!”但见得谢云流周围十丈之内的地上,凝出三把光剑,周围金光闪闪,剑气强势,谢云流丹田之内翻涌起一股强大的气劲,随着血液流转,身上力道更为强势。他周身发出冷冽的蓝光,他举剑向李复挥去,只见得寒光无比强盛,毁天灭地一般,李复身形一动,哪里还见得人影。
李复本是极为灵敏之人,忽的穿至谢云流背后,手执玉扇便是一挥,一道白色剑芒排山倒海一般,便朝着谢云流喷涌而来。谢云流运行起纯阳秘诀——坐忘经,《坐忘经》乃是纯阳宫不世出的绝学,可短时间内化解一切伤害,他硬是生生接下了李复这一招。转手便使出了个人剑合一,将伫于地上的三把光剑引爆,顿时金光一凛,气劲翻涌,他又使出一个无我无剑。李复虽被这一招伤到,却又将折扇抛出,划了个弧形,一道月白色的光剑刺向谢云流。
李茂见两人比武,啧啧称好。举目四望,无尽景色收眼底,他摊开宣纸,泼墨写意,开始作画。
他们二人斗得难舍难分,李复身形一动,来去入风,便朝着洞庭湖上的湖心小亭飞去。谢云流亦是立即追上,双脚点在湖面上,湖中荡起圈圈涟漪。李复见得谢云流追来,执扇一挥,发出巨大的气劲,顿时水花四溅。迸溅的水珠如暗器一般,力道非常,能穿人胸脯而过。谢云流立于湖上,举剑聚气,大呵一声:“玄剑!化生势!”水珠全部在玄剑的气劲中蒸发成了雾霭。谢云流的剑皆是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浑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却破解不了。两人斗得难舍难分,谢云流的剑招渐渐生出诡奇变化,忽快忽慢,快时迅雷不及掩耳,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可是李复的招式却是大巧若拙,看似无比简单,却含有无上兵法鬼道于其间。觑敌虚实,蓄力蓄势。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雷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蓄势而行。无上天机,尽消于剑光残影中。谢云流愈是与他比试,愈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待得斗了几千回合,谢云流才暗自惊道,原来此人的所有招式皆是随性而发,却招招出于天书兵法,深谙鬼道之学。
“你这是什么功夫,好生厉害!”谢云流向李复问道。
“哈哈,胡乱使的招式而已!”李复笑道,玉扇探出,一幕水帘朝谢云流袭去,谢云流长剑圆转,自下撩起,使出了天道剑势,借水波之力反击李复。李复飘然退后。又是青光一闪,白袖一挥。两人斗得难分高下,这时,只听得高楼之上,李茂高声吟唱着: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两人相继望去,但见身着月色华服的李茂,临于滕王阁的雕栏旁,负手望夕阳,口中吟着王勃的《滕王阁序》,这才发现已经打斗了几个时辰,只觉精疲力竭,浑身皆是酸痛难忍。此时,夕阳即将沉入山峦之间,洞庭湖面印着残阳似血,景色美得让人屏息。
李复与谢云流打了个平手,两人心中都起了怜惜之意,相互抱拳道了一句“佩服”,谢云流心中酣畅淋漓,李复也是对他服得五体投地,便相约于滕王阁上,一醉方休。
此时,李茂画作已成,画中洞庭湖一碧千里,气势磅礴,而湖心小亭中,两人举剑比武,意气风发。谢云流与李复看到这里,相视皆是一笑。
三人把酒临风,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谈古今之事。李茂这才发现,这个白衣男子,不仅武功造诣极高,胸中所学亦是极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谈起皆是洋洋洒洒,仿佛天地之间无所不通,宇宙之大无所不晓。出口引经据典,皆成章句。心下不由对他倒多生了几分敬意。
待得三人皆是大醉,杯盘狼藉,举头望去,只见月满西楼,对影三人,又是不胜唏嘘。方才依依惜别,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