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湘竹可真够忙的,四月份刚参加完复试,五月份又要参加心理咨询师的考试。她的生活就办公室——教室——宿舍三点一线了。晓丽自开学后就没来住过,她说现在自己住在家里不害怕了,她也拥有了自己的朋友群,不再孤独寂寞了。湘竹全心投入到她的学习中去。
考试归来的湘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考得这么糟过。考《理论》的时候,题量太大了,收卷的的时候,竟然还有几道题没有做,更别说检查了!考《技能》的时候吸取了经验,加快了做题的速度。虽然做完了,可拿不准的题目太多了。全是案例分析,和书本上的知识有一定的差距。真不知道结果如何。不管怎样,先睡个自然醒的觉再说。
上午湘竹上完课就告了假,回到宿舍,关掉手机,上床睡觉。头一沾枕头,眼睛就睁不开了。本想喝杯水,吃点儿东西再睡的,现在不睡也不行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湘竹终于被饿醒了。黑暗中她摸索着开了灯,一看,凌晨四点一刻。自己睡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真够长的!她翻身起床,拿几块饼干塞进嘴里,喝几口牛奶。边吃边打开了电脑。她已经很久没有上网聊天了,看看朋友们又没有给自己的留言什么的。
打开邮箱一看,竟然有冬梅发给她的邮件!湘竹扑哧一下就笑了,这个丫头,耍什么花样?两天前自己还和她娘俩一起吃饭,谈笑风生的。有事打个电话,就是亲口说也行啊,骑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还发个邮件,真逗!我得仔细看看这丫头说些什么:
湘竹,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了。当你从亲人那里的不到一点儿温情,得到的永远是指责和抱怨;当你从同事那里得不到一点儿理解和信任,得到的永远是诽谤和侮辱;还有一个无耻的恶棍对你无休止的纠缠。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或许会说,这些我们不是都想到了吗?你不是说你能对付得了吗?是的,我曾这么说过。别人怎么对待我都行,可他们不能也这样对待小甜甜!她只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啊!老师竟挑唆小朋友们不和她玩,说她是小狐狸精!望着她祈求我不去幼儿园的可怜楚楚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到伤害却什么也不能做,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呢?
我曾想把小甜甜留给你,可想到她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明白一切,还有一个无赖的父亲。她的一生都会生活在巨大的阴影里,永远不会得到快乐,我就放弃了。我要把她一起带走。
思来想去,这世间最可信赖的人只有你了,你就处理好我的后事吧:
一在我书桌左边的抽屉里有三个档案袋。一个袋里装的是房产证和遗赠证明,把它交给甜甜的爸爸。不管怎么说,这房子是我们共同买的,就由他处置吧。一个袋里装的是我所有的积蓄,也就几千块钱吧。我母亲说女儿现在一生下来就能卖两万多呢,可养了我她什么也没得到。可我只有这么多了,算我支付给她的抚养费吧。另一个袋里装的是我在青山公墓买坟地的手续,就由你安葬我们娘俩吧,别人会使我们魂魄不安的。坟上不要立墓碑,不要开追悼会,我什么都不要,让我们清清静静的离开。
我曾把我遭受的一切记在电脑里,现在我已经全部删除掉了。我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我原谅他们了,他们活得也很累。
在客厅里有几个大包裹,那里面是我和甜甜的东西,把它们在我的坟前烧掉吧,我不想留下我曾经存在的痕迹。
湘竹,我没有给你留下丧葬费却让你来埋葬我们,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那我就把最后的祝福送给你,愿你不管有没有爱情,每天都活的开开心心。
2001年5月11日凌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冬梅绝笔
湘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假的?怎么开这种玩笑?说得像真的一样!打个电话问问,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现在是五月十二日凌晨四点半,差不多已经一整天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要是开这样的玩笑,看我不揍扁她!
湘竹往嘴里塞几块饼干,喝口水,拿起包,急匆匆下楼推车,直奔冬梅所在的红翠小区。
五分钟后湘竹就来到了冬梅的门前,可怎么敲也无人应答。楼下一个睡眼朦胧的胖女人伸出头来咒骂:“敲什么敲,人都死光了,别敲了!”“咣”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湘竹的脑海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拿出手机,拨打了110说明情况。
“告诉我们你的具体位置?”
“红翠小区六号楼二单元四楼。”
“我们马上就到。”
警察的到来使楼上楼下的人都出来观望。
门开了,湘竹首先看到了堆在客厅的一堆包裹,好像要搬家的样子。湘竹疯了似的冲向卧室。卧室里的床上,娘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安详地睡着。湘竹长长嘘了一口气,就发现被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湘竹,把床上的东西也烧掉吧。
“冬梅,冬梅……甜甜,甜甜……”湘竹拼命的摇晃她们,呼喊她们。可她们依然那样恬静地睡着,好像正做着美妙无比的梦。
警察制止了湘竹的行为。一番检查后,宣布:她们已经死亡多时了。湘竹瘫坐在地上。警察又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张纸条:警察同志,如果是你们先发现了我们,就请通知实验中学的李湘竹来处理后事就行了,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你就是李湘竹吗?”
“是的,我就是李湘竹。”
警察在用对讲机向上级汇报。听到死人的消息,门口看热闹的人就像被投了一块石头的粪坑里的苍蝇,“哄”的一声四处逃散了。
有点儿呆傻的湘竹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为冬梅讨一个公道!我要为冬梅讨一个公道!她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就是李湘竹,遗嘱的执行人。请你们看好那台电脑,从那里面能找到她们自杀的原因。我可以请律师吗?”
“可以,我们只负责保护现场,有关人员马上就到。”
湘竹拨响了同学刘哲的电话,刘哲是市里有名的大律师。她一板一眼的说:“刘哲,不管你现在在哪里,不管你正在干什么,都请你尽快赶到红翠小区来。我最好的朋友自杀了,还有她不到三岁的女儿。能说明她自杀原因的电脑日记被她删掉了。我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我们隔壁理科班的冬梅。”
湘竹坐在床边,握着冬梅已经冰冷的手,静静地等待着律师的到来。一些穿制服的人来来回回忙碌着。
尸检结果出来了,她们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的。
有人要装走尸体,湘竹制止了:“对不起,我们请了律师,等律师到了再说吧。”
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的。湘竹守在冬梅的身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等待着刘哲的到来。
刘哲终于急匆匆赶来了,向警察出示了证件,冲湘竹招招手,就奔向了书房的电脑。不一会儿,就给湘竹发来个短信:电脑里除了发给你的邮件,什么也没有,销毁的很干净,无法复原。
刘哲来到卧室,走到湘竹的身边,轻声说:“按照她的意愿,让她清清静静地走吧。即使能复原,单凭日记也是不能说明什么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要做的事意义不大。”
湘竹无声的望着刘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她双拳紧握,双眼紧闭,嘴巴大张,“啊……!”一声长达二分钟的吼叫,吓呆了所有的人。只见湘竹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当湘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一睁开眼睛,护士就跑出去喊:“她醒了,她醒了!”接着拥进来一群人,最前面的是刘县长。
刘县长坐在湘竹的床边,说:“我知道你没有力气说话,你就听我说。我和你的律师作了交流,知道你的想法。你看我这样处理好不好。让校长和幼儿园的老师公开宣读检讨书,向冬梅同志赔礼道歉。开除那位幼儿园的老师,校长也引咎辞职。一切丧葬费用由学校承担。政府再给她的父母一笔养老金。然后就按照死者的遗愿,让她们早点儿入土为安吧!好吗?”
湘竹盯着他的眼睛望着。刘县长悄声说:“为活着的人想一想,为我想一想,好吗?”
湘竹忽然感到很累很饿,就说:“我想吃东西,我要三盘韭菜豆腐的水饺。”这句话让刘县长一愣,还没有开口,就有人飞奔而去,护士小姐拿来了一张小桌放在床上。一会儿三盘热气腾腾的水饺摆在了湘竹的面前。
看着水饺,湘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她在心里默念着:冬梅,甜甜,我要了你们最爱吃的韭菜豆腐水饺,好好吃吧,吃饱了,我好送你们上路。湘竹用手抓起水饺,一个一个塞进嘴里去,泪水流进嘴里,滴在水饺上,湘竹把它们全吃进了肚里。
湘竹就着眼泪把三盘水饺全吃进了肚子里,周围的人都看傻了。湘竹抹一下嘴,拨掉针管,翻身下床,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客厅里的大包小包被装了车,殡仪馆的车就在楼下。
楼下的空地上,冬梅娘俩的尸体被安放在台架上。床上的东西也装了车。
湘竹抱着几个纸袋站在遗体的旁边,一场特别的追悼会开始了。
冬梅的父母兄弟姊妹来了,看上去她们哭得很伤心。她的母亲边哭边数落:“真是白养了你了,能挣钱了就撇下我们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湘竹走上前,把那个装钱的纸袋递给她,冷冷的说:“这是冬梅支付给您的抚养费,您收下,她不再欠您什么了,您就不要再责骂他了!”
他的弟弟赶紧上前问:“这房子呢?房产证呢?”
“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是她亲弟弟,她不留给我留给谁?”湘竹不想多说一句话,示意警察把他们拉开。
冬梅的前夫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你说这是什么人?男人不就是出来进去那么点儿事吗!,她也计较。离婚就离婚吧,还搞什么自杀?连自己的女儿都杀!真是的,弄得我脸面全丢尽了!”
湘竹把另一个纸袋递给他,说:“这是房产证和遗赠证书,冬梅把房子留给你了,你在这房子里好好活着吧!”
冬梅的弟弟冲上来就抢,大嚷:“凭什么给他,他们已经离婚了?”
“这是死者的遗愿。”
不管湘竹怎么说,二人还是扭打在一起。湘竹对警察说:“请他们离开吧。”
冬梅的校长念了一篇冗长的冠冕堂皇的检讨书,并向遗体三鞠躬。
幼儿园的老师——一个肥胖的女人跪下来磕头,痛哭流涕的求死者饶恕,别来报复她。
遗体被装进了袋里,被抬进了车里。湘竹拿着最后的一个纸袋坐进车里,大声问在场的所有的人:“谁愿意陪她们娘俩最后一程的请上车来。”冬梅的家人和前夫的家人正为财产的分割闹得不可开交,没有人理会她。几个闻讯赶来的冬梅的同学上车来,坐在了遗体的周围。
车开走了,后面跟着一辆小卡车,拉着那些包裹。
湘竹亲眼看着前天还活生生的人被投进火炉,被烈火吞噬,最后变成了一小堆骨灰,被装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当西方的天空布满灿烂的晚霞时,在青山公墓的北边增添了一座新坟。坟背靠青山,面临大河,南边是一排排的墓碑,北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果林,红的、粉的、白的花开得正旺。坟前的墓碑上没有一个字。在墓碑的前面,一群她的生前同窗好友久久地站在那里,凝望着那一抹鲜红如血的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宿舍,湘竹疲惫得躺在床上,想睡一觉。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入睡,和冬梅交往的点点滴滴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一幕一幕的在脑海里展现。一遍演完了,接着再来一遍。不管她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大脑都在飞快地旋转,无法停止。湘竹觉得脑袋快要爆炸了!她意识到如果这样下去,自己会疯的,赶紧进行深呼吸,全身放松。可身体根本不听指挥!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当湘竹从饥饿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老校长一看见湘竹醒来,老泪纵横:“李老师啊!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要跳楼了!多亏刘县长提醒我去看看你,要不然,要不然……”他抹着眼泪说不下去了。
湘竹使劲挤出一点儿笑意,说:“校长,我不会想不开的,您放心!”
湘竹这才发现家里人全围在她的身边。娘握着她的手,埋怨道:“绿竹阿!你不能这样吓娘,娘都快被你吓死了!”
“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睡觉,可总是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娘,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吃什么,哥哥去给你买?”
“去问问医生,别乱吃!”嫂子在一旁提醒。
“好,我这就去。”哥哥出去了。
“校长,您去忙吧,我没事的。”
“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好好养几天吧!我就回去了,你的学生们还在等着你的消息呢!”
“告诉他们,我很好,过几天就回去上课。”
老校长急匆匆地走了。
也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湘竹住院的这几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学校的同事,学生代表,学生家长,包括县委的那几位,当然也包括刘县长,还有湘竹的同学,冬梅的
同学,甚至还有不认识的人。高峰和山菊每天三次送来既可口又有营养的饭菜,湘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住下去了,三天后就悄悄的出了院。她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学校。学生们就要期终考试了,她不能离开。她把所有要留下来照顾她的人都拒绝了,身体正在复原的她需要清静的环境和冷静的思考。
湘竹回到宿舍,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晚自习的时候,到教室转了一圈。放学后,就回到宿舍上了床。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自己也是离婚的人,怎么就没有像冬梅那样遭受那么多的不幸呢?思来想去,湘竹觉得有两个方面特别值得关注。一是社会支持系统方面:在遭受挫折后,湘竹的家人给予了理解、支持和关爱。而冬梅的家人不但还在无休止的索取,而且还增加了职责和怨恨,使冬梅缺少支持和帮助,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湘竹回到家有人帮她洗涤伤口,敷药疗伤,而冬梅回到家只能是雪上加霜,旧伤加新伤。二是离婚后湘竹很快就从阴影里走出来,投入了新的学习生活。使她无暇顾及别人的流言蜚语。针对湘竹的负面的评价和议论不是没有,只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路瑶的话就是证明。冬梅就不同了,她还有女儿,和周围的人接触就多一些,再加上前夫的纠缠,离婚的阴霾,再婚的选择,时刻都在缠绕着她,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只能在生活的漩涡里挣扎,而且没有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让她歇歇脚,舔一舔自己流血的伤口。她累了,她支撑不下去了!她选择了放弃。
想到这里,湘竹的心里有些感动。感谢家人对自己的宽容和关爱,使自己有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感谢那位心理咨询师的指点,使自己认清了前进的方向:感谢高峰和山菊对自己的信任,使自己懂得生存的价值。
湘竹正在被自己的发现感动着,忽然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谁会来?
“谁啊?”
“是我。”
刘县长?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湘竹开门,果然是刘县长。
“怎么了?晓丽出什么事了吗?”
“你呀总想着别人,也不为自己想想!”他像个老熟人一样埋怨着,随手关上了门,转过身,把双手搭在湘竹的肩上,说:“你别说话,听我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想娶你做晓丽的妈妈,如果你还想要个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我们都是如此的寂寞和孤独,为什么不能一起生活呢?你是如此的善良,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的伤害!相信我,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他慢慢用双手捧起湘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这几天都成了公众人物了,我怕别人把你抢走了,所以特地赶来告诉你。”他把湘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湘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脸紧贴着温暖结实的胸膛,闻着他男人特有的气息,还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背。湘竹觉得自己要晕厥了。猛然,她惊奇的发觉:这个抱着自己的人的心跳是那样的平稳,没有一点儿起伏!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只是希望你在选择丈夫时,优先想到我就行了。我得走了。”他在湘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就像舞台上一个父亲在亲自己的女儿。然后又匆匆离去了。
湘竹愣在那里,心里有些失落,有些生气,甚至有些愤怒!这是什么人啊!欺人太甚!他以为自己是皇帝呢,朝谁招招手,谁都会对他感恩戴德?湘竹对他仅存的好感被厌恶代替了。
六月二十日这天,湘竹收到了北京一所大学的心理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她兴冲冲的到校长室办理手续。
校长室里只有老校长一个人在整理着什么,桌子上书籍文件乱七八糟的。
湘竹笑眯眯的把通知书递给校长。校长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地望着湘竹,说:“来。到这边来。”二人坐在了会客用的茶几旁。
“你确定你要走吗?”
“那当然,去北京上学一直是我的梦想!”
“那刘县长那边呢?”
“晓丽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生活,不需要特别的关照了。”
“我说的是刘县长。”
“您指的是那些传言吗?那只是传言而已!”
“没那么简单吧,前几天刘县长还提示我要提你当副校长,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觉得我所学习的东西更有意义。”
“你是不是应该和刘县长商量一下?”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和他商量?”
“你走了,他问起我来我怎么交代?”
“实话实说呗,他能说什么?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
“你不知道为官之道里的猫腻。不过也没什么,暑假之后我就退了,什么也不是了。只是你别张扬出去,还正常上课吧,反正九月份才开学,就算帮我个忙吧!”
“这当然,我也正要你给我保密呢!”
办理好各种手续,湘竹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再有六七十天就到北京去上学了!北京,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
就要离开了,湘竹的课上得更认真了,天天和学生们泡在一起。
暑假到了,湘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宿舍里学校配备的东西全留给了学校。
(二十一)
阴历六月六这一天,是秀兰姐的忌日,王成龙领着晨旭回来了。柱子哥正在竹林里凿石头,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媳妇,他惊惶得站起来,张张口,又闭上了。
王成龙给晨序介绍:“这是我爹。”
晨旭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爹!”柱子哥双手捂脸,跑回南屋,抱着头,缩在墙角,把脸深深的埋在双腿之间,再怎么喊也不动了。
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王成龙给晨旭介绍周围的人。当晨旭看到湘竹时笑了,上前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在大家的帮助下,王成龙把那堆废墟运到了王家坟地,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坟的周围用石头砌上了一人多高的石墙,立上了石碑。。并按照乡俗给母亲和奶奶披麻戴孝,补办了葬礼。并招呼所有帮忙的人吃了一顿饭。
大家没有挽留住,王成龙要走了,他对一直缩在墙角的父亲说:“爹,我要走了,我再回来的时候,就会把妈妈的红瓦房再重新盖起来,您要好好地等着那一天。”
柱子哥缩在墙角,捂着脸,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挪一挪窝。
湘竹把那个红布包交给了成龙,送他们到村口,看着他们上车离去。
这一天,高峰打来电话说他们全家请她去吃顿饭。湘竹觉得也该去告个别,就答应了。山菊和湘竹并不在同一个乡镇,很远的,湘竹就叫了辆出租车。
一到镇上,就看到路两旁的沿街店铺很多,招牌林立。远远就看到了“绿竹餐馆”的招牌,下车刚到门口,高峰和山菊就迎了出来。接着出来的竟是高峰的父母,还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他们喊着湘竹的名字,却不知说什么好。
湘竹接过孩子抱着,对二位老人说:“这样一家人多幸福啊!”
“幸福!幸福!”两位老人连连说。
众人一起来到楼上的一个雅间,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此时,中午饭点已过,高峰一家人都坐下来,陪湘竹吃饭。高峰开了瓶红葡萄酒,给每人斟上一杯。
高妈妈端起酒杯,对湘竹说:“湘竹啊,我们一直很想请你来吃顿饭,说说话。可又觉得开不了口。今天这第一杯酒,是道歉的酒。我代表全家人向你说声‘对不起’。我们太自私了,只想到自己……”。老人有些哽咽了。
湘竹赶紧打住:“您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伟大。我只是想,离和不离对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都不会幸福,何苦拉上他们两个做垫背呢?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看你们一家人过得多幸福!”
“我们是幸福了,可你呢?”
“我也很好啊!告诉你们,我考上了研究生,九月份就到北京去读书了!到北京去读书可一直是我的梦想啊!”
“真的?那太好了!”
“真的!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觉得生活就像品酒。酒本身是有苦也有甜的,可又时候我们会觉得它很甜,忘记了它的苦;有时候又觉得它很苦,忘记了它的甜。在我们觉得它很苦的时候,想想它的甜,才不会在苦难面前绝望;在觉得它很甜的时候,不要忘记它的苦,才会在暂时的成功面前不得意忘形。这样生活才会有滋有味,多姿多彩。”
山菊笑着说:“你们当老师的说话都一套一套的。按我们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对不对?”
“对,山菊总结的真准确!你们以后就别再为我伤心了!”
“那三万块钱我会尽快给你准备好,别耽误你用。”高峰终于开了口。
“那三万块钱就当我替山菊要的聘礼吧!你们不能一分钱不花就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吧?”
“那怎么行呢?你当初帮助了我们,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山菊有些急了。
“婚姻不是买卖,是不能用钱来说话的。我从来没有想要这个钱,我只是想帮山菊一把。高峰,你别辜负了山菊,她的心比金子还珍贵。”
“李姐!”山菊的眼圈红了,赶紧去擦眼泪。高峰很郑重的点点头。
“都是我们不好……”二位老人不好意思起来。
“今天这么高兴,就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们喝酒!”湘竹大声提议。
五人共同举杯。
山菊说:“李姐,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什么事?”
“我想让宝宝认你做干妈,等他长大以后就像你的亲儿子一样给你养老送终。”
湘竹的鼻子酸酸的,她抱过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说:“好,我认下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现在叫他宝宝,高峰给他起名叫大志。”
“大志有点像空中楼阁,不如求实来得实在。”
“好,那就叫求实,高求实。我也觉得‘大志’有点儿虚。”
大家一直说笑到宾客盈门方散。
已经快一个月了,湘竹没有等到刘县长的电话,却接到了张军的电话。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就问:“李湘竹,你和刘县长没什么关系吧?你一定要说实话!”
“他是我学生的家长。”
“就这些?”
“就这些。”
“我听路瑶说你们在谈恋爱?”
“他或许曾有这样的想法,可我没有。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告诉你,我已经考上研究生了,暑假后就到北京去上学了!祝贺我吧?”
“你和他真没关系就好。你知道吗,他被停职审查了。”
“贪污受贿?”
“不是。公安局抓到一个卖孩子的妇女,她曾在县政府工作,后来就请病假了。她办了加拿大移民,是在飞机场抓获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说那个孩子是她和刘县长的,不信可以做亲子鉴定。按孩子的年龄计算,这个男孩应该是在他爱人出车祸不久出生的。这就使这个案子复杂了。这个女人还说,刘县长当了正县长后,就把她抛弃了,给她办了移民,却要她把孩子送进孤儿院,然后由他去领养。她气不过,就在离开前一天把孩子卖掉了。现在事件还在调查中,希望你别被牵扯进来。你和他真没有什么事吗?”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不贪图名利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我对于刘县长的价值所在。谢谢你还牵挂着我。”
“人就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的越舍不得放弃,越觉得它完美无瑕。”
“得不到的时候,你只记得它的好,却没有发现它的缺点和不足。如果得到了,时间一长,不足的地方也展现在了你的眼前,你就会有一种当初看走了眼的感觉。其实不是它变了,是你没有发现而已。好好爱你的妻子吧,做妻子的很不容易,她要比丈夫付出更多。”
“我曾和妻子谈论过你,她竟然一点儿都不吃醋,还觉得我挺有眼光的。她说信我十分,信你一百分。你说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们两口子没事说我坏话我可不依啊!”
“我们都希望你能生活得比我们更幸福!”
“谢谢你们!”
哥哥这几天没有去上班,呆在家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嫂子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在公婆面前抹眼泪。湘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赶紧去看看。
哥哥正蒙头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就问:“哥哥,是不是转正的事又黄了?”
“你怎么知道?”哥哥掀被而起。
“刘县长被审查了。”
“倒也没说撤销,我只是受不了那帮人的说三道四。”
“你别这样啊,嫂子都吓哭了,一会儿爹可能就来了!”
“她懂个啥!我在想事情呢!我在单位被人指指点点,不好受;辞职不干,在家也会被指指点点,也不好受。你说我选择哪一个?”
“你想辞职?”
“就是正式职工,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钱,也没多大意思。我想不干了,回来办个石刻厂,把爹的石刻技术传承下去,发扬光大,又不知道能否成功?”
“这个想法好啊,赶快和爹商量商量,爹一定会支持!”
哥哥和爹讨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哥哥就忙开了。辞职、伐竹、买盖厂房的料、联系机器,忙得脚不沾地。十几天下来,人黑了,瘦了。嫂子又在娘面前抹眼泪:“哎!还是坐机关好,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看现在,他又黑又瘦,让人心疼!”
娘很干脆:“嘴上心疼没用,还是少累他,少给他找麻烦,多做点儿好吃的给他补一补才是正经!”
湘竹离开之前,厂房已经初具规模。可惜那片竹林只剩下河边的一小片,显得有些孤独了。
就要离开了,虽然说北京是湘竹向往已久的地方,可真要长时间离开这块生养自己的地方,心里又有万分的不舍。这几天,湘竹经常在村子的周围游荡。
南岭的石场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盖房用砖头、钢筋、水泥了。现在栽上了很多核桃树,在石缝中的泥土里居然长得非常旺盛,已经果实累累了。
环村修了一圈水泥路,便于运输水果。现在正是桃的丰收季节,村西的路上来购买桃的车辆排成了排。桃园里,人们正忙着采摘桃子。
村北水库边上有很多人在钓鱼。环绕水库一周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苹果树。树上的果子被用纸袋包起,缀满枝头。在果园的深处,湘竹站在了秀兰姐的坟前。这座坟比其他的坟大出许多,周边用石头砌起了一人多高的墙。坟上已经长出了许多杂草和野花。
秀兰姐,你知道吗?你所盼望的已经实现了,柱子哥回来了,已经回心转意了;小宝工作了,领回来个漂亮的媳妇。可你却不在了!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啊!
柱子哥正在和我爹我哥一起办厂子,他打算把房子重新盖起来。可你却看不到了,这是个多么大的遗憾啊!
秀兰姐,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那就是结婚以后你事事顺着柱子哥,依着他。你把他惯坏了,他才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秀兰姐,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可也不能因为爱他就失去了自我,使自己完全依附于别人。那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在别人的手里,只有任人摆布了!
你曾不屈服于哥哥的摆布,嫁给柱子哥,创造了一段神话般的婚姻。秀兰姐,你的抗争精神哪里去了?
当我们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目标,找一点希望,重新找到一个支撑点,不让自己倒下去。危机过后,你就会发现所谓的走投无路只是你当时的感觉。实际上路有很多,只要我们还有前进的勇气。
湘竹久久的站在那里,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才离去。
第二天,湘竹又到冬梅的坟前祭奠了一番。给她们带去了韭菜豆腐水饺和甜甜爱吃的零食,并在坟的四周种上了迎春花,希望明年春天的时候坟上会开满金色的迎春花。
九月九日这一天,在亲人们的护送下,湘竹终于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奔向她所向往的世界。列车隆隆,如一条巨龙穿行在祖国大地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