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格局,猫小喵很熟悉,那个小会议室就在阳台旁边,猫小喵走去阳台时已经看到隔壁的窗子是开着的,里面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可见那边的谈话并不涉及什么商业机密,于是她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就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猫小喵手托腮继续出神,那琴声叮叮咚咚地在耳边回荡,而她的目光遥遥地凝在了未知的远方。
曲子有改动。猫小喵挑了挑眉,这应该是琴魔在试奏,只是不知为什么会用钢琴,她记得这段曲子原本是古琴、琵琶和笛子的合奏,之前琴魔自己修改的时候也一直是用古琴,看来改动不小?弄不好真要再把卧云给抓回来吧?说起来这个卧云也是够混蛋的!这种时候休个毛线的假啊!
猫小喵腹诽着,竖着耳朵继续出神。
早几年还在亲自登台演出的时候琴魔时常也会对一些曲子提出建议,不过每次都是约了作曲讨论修改的,真正说自己作曲,那是从白无垢策划的那次演出后才开始的,更准确的表述,是在琴魔退隐之后。
那场演出,成就了白无垢他们公司有意捧红的女孩,却害得专程前往助演的琴魔意外受伤。猫小喵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忘不掉那排血染的琴键,那双手价值连城啊!那天琴魔被送进手术室后,又气恼又心痛的猫小喵闷在手术室外的一个角落狠狠哭了一场,回到病房时琴魔却笑笑对她说小伤而已别怕。怕么?猫小喵始终没有承认过,只是当时与医生深谈过的她心里清楚,她确实怕了。她很怕这次意外受伤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更怕他面对不了这个结局,虽然后来的事情证明了是她多虑。对这个意外白无垢这些年也是万分愧疚,但是猫小喵却从来没有原谅过。她是个小心眼儿的女孩子,这一点她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那件事情起初随着琴魔出院而淡化了,可是琴魔随后就突然召开记者会宣布退隐。记者会上他微笑着一再道谢,他说感谢支持愧对厚爱他说这么多年他累了他想休息他说也到了给年轻人让位的时候了,他也提到退隐是与他的经纪人慎重讨论过才作出的决定,那天猫小喵始终微笑着坐在他身旁,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她起初并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处理得那样好,可是她更没想到那天晚上回到家里琴声却在他的房里响了一夜。那晚彻夜回响的是琴魔最后一次巡演后发行的那张专辑,而猫小喵攥着被遗忘在客厅沙发上的诊断书犹豫了几次都没敢敲门,最后她在琴魔的房门外坐了整夜,就像现在这样,手托腮,目光缥缈得没有焦点。有什么东西就那么在她的眼底慢慢凝聚成形然后沉沉地砸在地上,一颗,又一颗。她知道,他左手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是就算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也已经不足以再支持他完成一场高水准的演出,他的个性是不喜欢博同情的,所以他会选择告别,也只能告别。
当然了,生活不是励志片,一场事故后灰心丧气又在随便哪个路人甲乙丙丁的鼓励下重拾信念什么的实在太戏剧化,事实上琴魔的性格,往好里说是坚强冷静人格健全,往坏里说是没心没肺反应迟钝,所以那天继猫小喵担心了整夜以后,真实的后续却是这样的:忙了个通宵的琴魔开门出来找水喝的时候被坐在门外的猫小喵吓得跳起来,而听到琴魔居然还在哼着很欢快也很陌生的曲子时猫小喵心里则是狂奔过成千上万只神兽,然后,骤然放下心来的猫小喵咆哮:“我还以为你受了多大的打击呢!没事你把气氛搞得这么萧瑟干什么!”
“我哪有。你……”一眼看到瞬间被揉成一团废纸状的诊断书,琴魔骤然闭嘴,都没敢指出她用词不当,就无声无息地从她身旁溜走,不惜绕远跑去客厅倒水,急急忙忙地灌了两口,然后一边捧着杯子慢慢啜一边偷偷打量跟下来的某人,过了很久才继续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咱们不是第一天认识啊!我会被这点儿小事打击?”
“嗯。小事。”猫小喵扬手,把那团诊断书扔回沙发上,面无表情地上楼回房,把自己扔在床上,随手抓个抱枕过来蒙住了脸。累极了!泪水突然顺着眼角又涌了出来,全无征兆。
没有人来打扰,猫小喵也就那么睡着了,一觉醒来后她的情绪恢复了正常,毕竟她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某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似乎状态也挺好的,仿佛丝毫没有受影响,甚至他好像比记者会之前状态还要好一些,因为补眠起来的猫小喵立刻被琴魔抓去听他的新作,而她听到的是一首轻松欢快的钢琴曲。
后来……他就开始作曲了。
再后来呢?
获准出院时琴魔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又休息了几天,见琴魔一切正常,猫小喵也就放心地回公司办事,顺便又回了趟家。这期间她倒也没忘记例行电话关照,结果就这么隔了十多天再回来,却看到琴魔神情凝重地坐在客厅,仿佛特意在等她似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几天也没听你说啊。”猫小喵倒没放在心上,她嘴上叼着支酸奶含含糊糊地说着,一边拎起旅行箱准备上楼。
“有件事情要和你谈。你放好东西来我工作间这边吧。”那家伙一脸郑重地起身。
“谈!还说得这么正经!”猫小喵不以为然地嘀咕一句,吐掉叼着的酸奶袋子,把背包随手丢在椅子上,打开旅行箱拎了一包东西出来,抱着就往琴魔的房间走。撇开工作不说,记忆中琴魔跟她讨论最多的问题大概就是作为一只猫她为什么不爱吃鱼,就这么个家伙他都已经退休了他还有什么正经事可谈的?!猫小喵把那包东西随便往他房里一丢,转身推开工作间的门,就看到琴魔神色依然凝重地坐在桌前,于是,猫小喵愣了一下:这货,这回是不是真受打击了?
“现在说这个有点儿自私,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留下继续帮我,你知道的,我的才华不只是这双手。你愿不愿意放下一切从头再来一次?当我是新人好了,就当重新遇到我,再为我见证一次。”见她也坐下,琴魔一脸严肃地说。
猫小喵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暗暗松一口气,笑了,两手一摊,调侃道:“我什么身份,你现在还让我推新人?算了,看在是我家琴殿介绍的,我就勉为其难接了吧!只不过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说?早知如此我可以不用辞职的。”
“……”琴魔无语。辞职是某人自己决定的好吗?责任什么的需要推得这么顺手么?
“就这个事儿?”猫小喵已经起身,“那我和家里打个招呼,先不回去了。”
“你辞职又是怎么回事?”琴魔跟出来。
“没怎么,和你一样,赚够收山。”猫小喵笑笑,她很想说其实她也累了,这些年,那些辛苦。没错她这几年一直身兼琴魔的经纪人和助理,可另一方面,她终究还是公司的人,作为助理她可以只理会琴魔,可作为经纪人她的手上不只是琴魔这一个名字,还有更多依靠利益在维持关系的名字,而对那些人,她也着实招呼得累了。
“你老板就这么放你了?”琴魔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刻转移焦点。
“公司从来不强留去意坚决的人,我已经着手交接了。他们一向把事情做得很漂亮,彼此都留下再见面的余地。”猫小喵倚着门框笑着说,“至于我们这边,容我先放个假,休息几天再计划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那我呢?我就不用放假了吧?休息很久了。”
“随你,”猫小喵瞥一眼他仍缠着绷带的左腕,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收敛点儿,别……”
那天,那句始终没有说完的话也就那么停在那里了,琴魔当时没有回答,而猫小喵后来也没有再提过那半句话,只是此后对那些节奏非常快的曲子,琴魔也就很自觉地主动回避,至少他不会再和受伤前一样去飙手速了。
不过,今天好像有些失控了?琴魔突然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双手离开了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