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在这里的只有他的父亲,只是印在脑海里的父亲,形象一直是高大魁梧,哪里像现在这般消瘦?连背也驼了些。
他不自禁的将目光避开,不忍再看下去,而楚南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则侧身将头转过来。
只见他一手拿着本书,一身文士打扮,惨白的脸上眼窝深陷,两鬓斑白,俨然就如风烛残年的老朽般,第一眼看上去恍惚间比老管家还老。
“老爷,你看谁来了?”老管家说道。
楚南三将书放下,皱眉朝楚天白望去,而楚天白这时也重新望向父亲,虽然心疼,但还是重新挂上淡淡的微笑。
刚开始时,楚南三浑浊的眼底扫过一丝迷茫,但转眼却是精芒大亮,他身法一动便出现在楚天白面前,干枯的手掌紧紧的抓在楚天白手臂上。
楚天白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双臂传来巨疼,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老爹的速度居然那么快,连力气也这么大,哪里像是一个病人?还没开口,楚南三已是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着楚南三的话,楚天白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湿润了眼眶,少小回家老大回,当年对自己甚是严厉少言的父亲,何时有过今日这般失态?
“或许,他真的老了吧?”楚天白一瞬间只能反应过来的想法,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楚南三似乎也发现自己失态,咳了咳,将手放下:“你怎么回来了?难不成你达到蕴灵之境了?”
楚天白揉着胳膊,苦笑道:“进去说吧!快中午了,这里好热。”
楚南三眉头一皱,眼珠朝老管家扫去,老管家苦笑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楚南三显然从之前惊喜脱离出来,当下脸色也重新变得肃穆,恢复他贯时在楚天白面前的淡然,转身走入房里,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楚天白暗自好笑,也跟在父亲的背后踏入房里,老管家紧随其后。
宽敞的房间十分整洁,正对着门摆着一张极大的八仙桌,楚南三让老管家也坐下,一起静静的等楚天白喝了口香茗后娓娓道来。
他从刚入门时无心真人对他的器重,并传他银珠玉盘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被金臂通猿追着他打全场没人帮忙,自己在他们面前恼羞成怒的选择自杀,最后再从村里靠着诅咒之力复活……
整个过程该交代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期间没有漏过半丝细节,楚南三和老管家全程也没插过一次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出奇的一致,均是双眼喷火,杀意满容。
当楚天白将一切交代完毕,日已中午,楚南三再也忍不住,握得浑紧的拳头猛的砸在大理石做的桌子上,整面桌子自拳头开始向四面八方龟裂,像是一条条细密的电流般顷刻间密布整张桌面,紧接着轰然碎成一块块的石头散落满地。
楚天白眉头一挑,目光随意的从地上的石块扫过,从见到父亲到目前为止,他第二次发现父亲力气竟是如此之大,在此之前,他全然不知。
“老爹啊!你怎么痩了,力气反而大了?”楚天白半开玩笑的说道,可楚南三却不觉得幽默,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憋了半天,才吐出了句:“岂有此理。”
而老管家也即使补了句:“欺人太甚。”
楚天白看着好笑,这爷俩真够默契,其实对他来说,五角楼的生活已是时过境迁,过去了便过去了,现在多想也是白想,还不如考虑如何帮父亲找出那一线生机来得重要。
好一会儿,楚南三才稍微平复了下内心,略带些怒意的瞪向楚天白:“不过你也太冒险了,逃出的方法那么多,你竟然选择自杀。”
楚天白耸耸肩:“当时我被那金臂通猿打进树冠里,心想着横竖都得死,火气一上来,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且我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说过,我们村的人有诅咒之力护身,只要没到五十岁,跳水都淹不死,所以仓促下只能用这方法了,毕竟这样一来,我不仅有机会逃出来,他们还要一辈子活在自责当中,再加上《道戒》,他们残杀同门,估计不会好过。”
楚南三苦笑连连:“这破诅咒之力真是好坏参半,若不是它,你现在也逃不出来。”
“嘁,若是没这诅咒之力掩盖了我仙根,我还用逃?他娘的,老子直接风风光光的突破蕴灵之境跑出来了。”
老管家一直没有插嘴,待到楚天白说完,他才迟疑问道:“少爷,无心真人神通广大,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没死?五角楼里其他门人都不知道你身上有诅咒之力,但是无心真人是知道的啊!况且还的珠盘测命之术更是奇准,不可能算不出吧?”
楚天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起来,摆出一副正色道:“师傅一直对我很好,他必然知道我死了能借诅咒之力复活,但我现在不仅没复活在派里,还能出现在这儿,甚至连银珠玉盘都没被收走,就证明师傅应该在背地里是帮了我才是。”
“但是”老管家又迟疑的道:“根据《道戒》,你未到蕴灵之境便跑了出来……”
“现在除了师父,道门有谁知道我活着?”
老管家一怔,和楚南三相视一眼,均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看向楚天白时,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十年来的苦,看来真的让这孩子长大了,不止连死都不怕,落的每步棋更是环环相扣,足见这个孩子对自己是有多狠,心机有多深沉。”
话说到这里便沉寂下来,楚南三看了看外头艳阳高照,算了下时辰,也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候了,遂叫老管家先下去准备,自己则和楚天白到院子里逛起来。
两人从冷香园走到沁香园、又从曲婉亭走到心语亭……兜兜转转,两人都不怎么开口。
那么久不见,彼此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在时候都开不了口,也许正是太久不见,两人的内心深处都很有默契的选择用此时无声胜有声来表达父子情深的情感吧!
当然,也幸亏楚府够大,走了那么久还没逛完,楚府的家底之丰厚也可见一斑。
一路走来,周围的假山活水,百草千木,总给楚天白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所谓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过去楚天白在院子里走的时候只觉得院子里布置得有些古怪而已,现在看来,整个楚府最少藏了八个阵法。
就如他们现在刚刚走过的心语亭,亭外两边分别各立一只石貔貅,左公右母,正是一般人会在家摆的聚财法阵,但是不同于一般的是,这里摆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两只貔貅都雕成跃起之状,前腿腾空,右腿踩在石墩上,石墩刻满鲤鱼,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就好像成千上万条鲤鱼拱着貔貅般,并且从沁心园里的活水也从这里流过,恰好是如鱼得水,并且在公貔貅的东北方以及雌貔貅的西南方都各在两米左右的地方安置着一座假山,将平常吹的两个风向挡住,形成聚风之势。
风水聚财,必先聚风藏水,只有风水两得才能生气,气腾便财得,今天的楚天白看来,几百年来楚家能一直兴旺并且总能盗到好坟,也多亏了这个阵法的缘故。
而在沁心园的落梅阵法,曲婉亭的迷落法阵等,都是各有用处,并且形成一个九宫位置,环环相扣,相映生辉,可谓妙不可言,看得楚天白啧啧称奇。
“我说老爹,当初建这所房子到底是哪位先祖?这里面的风水安排得好巧。”楚天白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忘了,但是即使是我要建一座这样的房子,摆出这些阵法又有何难?”
“老爹你就吹吧!”
“嘁,干嘛用吹?千百年来,我们世代盗墓,最大的敌人就是死者,他们死了又怕我们去打扰他们安息,自然会不断研究出新的阵法和机关来阻挡我们的去路,而我们则又要不断研究怎么破开这些禁制,一直到现在,如果你身上没丰富的阵法以及风水的知识傍身,别想从死人坟里挖出什么宝贝,这行当你也不用做了。”
楚天白暗自咋舌,从没想过盗个墓都那么麻烦,在他想来,盗墓就是扛着个铁锹,挖啊挖啊就把棺材挖出来了,然后再挖啊挖啊就看见宝贝了,就这么简单。
“如果你五岁那年不是跟无心真人走了,估计你现在也已经继承我的衣钵去盗墓了。”楚南三一叹:“唉!可惜啊!这么有前途的职业,在我这一代却终止了。”
楚天白冷汗涔涔,盗墓这类行当总穿梭在地底,打扰死者安息,怎么想都是有违天道,但换在楚南三的嘴里,这份职业怎么好像很崇高似地?
“呃,其实我现在如果去盗墓的话也不见得比你差,起码对阵法风水的研究,五角楼本就是天下第一,我从里面出来,不见得会差你多少,加上我辟谷之境,和你们凡人比应该要占不少优势才对。”
楚南三撇撇嘴:“你到现在悟透多少个阵法?”
楚天白想了想,道:“四十多个吧!”
楚南三哦了声,感觉好像很意外,楚天白见此,呲牙笑道:“厉害不?”
楚南三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难得的笑笑道:“厉害,天分还不错,当年你爹我到你这年纪也就五十个左右。”
楚天白翻了翻白眼:“你又吹了。”
刚说到这里,一个丫鬟快步走来说可以吃饭了,楚南三和楚天白便改路要朝食厅走去。
就在这时,楚南三突然站住,紧接着噗的声从喉底喷出一口鲜血,浑浊的目光霎时变得呆滞,整个人直直朝后倒去,楚天白大惊,闪身来到楚南三身旁将他接住,也恰好在这一刻,门外传来鼎沸人声,老管家跑了过来:“少爷,怎么村民们知道你回来了?还吵着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