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牧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速度可以有这么快。
带着粗糙整理的胡茬，夏牧发现师傅不但好像比以前更帅了，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世外高人。他一手抓着夏牧的肩，另一手平常放下，脚下踏着虚空，周围景色就不断变换。
能够感觉到，和通过传送阵的感觉差不多。但是能有人只靠肉身就做到这一点吗？
夏牧想惊呼出声，更想仔细问问师傅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见他用过这一招。但是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灌注而来，运劲抵抗已经费掉了他的全部力气。全是靠着搭在肩上的温暖有力的大手，夏牧才能不当场倒下。
师傅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挣得通红的夏牧，微微一笑。虽然他已经决定不再隐瞒，但要不要说清楚，怎么去说，他还没有考虑好。
身体再挣扎，心和脑却在不断体会这奇妙的感觉。和传送阵有点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看到笑容，夏牧感觉师傅的气质和印象中有点不一样，但却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本该就是这样，早有记忆……
……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落在一片草丛中，远处能看见城墙的一角。可能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吸引无谓的注意，特意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什么都别问，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先去找你相好吧。”
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夏牧知道既然师傅已经这样说了，就代表他现在肯定不会说了，所以也只有先忍下疑问。何况提到了此行的目的，他更关心的是艾达。
或许在内心深处，夏牧已经自己得出了能让自己接受的答案。
……
走近城墙，看见卡哨，夏牧才想起来说不定要交进城的人头税。摸摸口袋，发现零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一人两个银币，两个人四个。”似乎是怕夏牧太笨，卫兵还亲切的帮他算了一下——满脸不耐烦。
“怎么这么贵！开什么玩笑！”夏牧虽然不清楚，但是这个价格明显是在宰人，就算是大帝国的皇城，也不会收取如此高昂的费用。
“给不起就滚蛋，别唧唧歪歪的。”卫兵抬抬嘴，睨着夏牧两人，明显一个老穷鬼加一个小穷鬼：“现在非常时期，不给这个价别想过。”
老穷鬼默不作声，眼巴巴看着小穷鬼，好像能看出花来。
夏牧发现师傅突然又进入了以前的状态，显的沉默老实。夏牧决定问一问他：“你带钱了吗？”
“没有啊，赶路这么急，我都好久没吃饭了。”
听到这话，卫兵嘴角微微抽动，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现在重要的不是钱，如果有钱的话夏牧也就给掉了。关键身上的零钱不够，整的只剩下两枚紫晶币。
“兵爷，你就行行好，这些你看够不够？”夏牧当然不会傻傻的把紫晶币交出去，只有把身上所有的零钱全翻出来。
“别废话，给我滚。”
夏牧掏出来的零钱，加起来也快有两枚银币了，换在往常，已经算是十分昂贵的费用了，卫兵竟然还是不肯通行，态度还如此恶劣。
再看看四周，明显也有许多付不起的穷人，愁眉苦脸的堵着。就是城门这一块留了一片空地，看样子是被驱赶过去的。
既然如此，夏牧也不想再装孙子了，把钱一收，臂上用力，一下子把卫兵推开，示意沉默着的师傅一起进去。
人类的城池，为了防御魔兽，会有看守和警卫，但是从来没有强迫别的人类的权力。有时候代收一些合理的人头税，也算份内。但是夏牧两个人明显不是来做生意的，没有携带任何货物，而且已经对不合理的价格作出了一定妥协，却仍然不能谈到一起。
那就不用谈了。
量他也没有任何能力来阻拦。
“反了你！”
卫兵被推开老远，愤怒地盯着夏牧，抽出长剑就砍了过来。
夏牧抬起一脚，又把他踹回去了。
本来之前用手推开，已是用上柔劲，手下留情。这卫兵还非但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恼羞成怒，下手狠毒，看出手势头，若夏牧是个普通平民，肯定早就身首异处了。
所以直接大力一脚，把那个卫兵踹飞撞到城墙上，劣质的铁剑也哐当一声甩在地上。
卫兵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之前的愤怒不剩分毫，脸上的扭曲能看出恐惧和痛苦。
夏牧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在市井中，在山林里生活过的。大半年的学园生活，周围的人基本都是知书达理，文明社会，轻易不动用暴力，夏牧差点忘记自己学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过去又是喜欢什么样的解决方法了。
小的时候，有时候被扔在一个地方，饿个两三天不是问题。一个人流浪，成年人看不上他，其他的小孩倒是喜欢来欺负他。那种情况，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几拳几脚，就能解决问题。
当然，前提是能打得过他们。夏牧记忆中，最狠的一次，牙咬头顶，拳打脚踢，够狠够悍，一个人打了七八个年纪差不多的。
一丢两三天倒还好，最烦的是一丢几个月。当然，大多数时候，师傅都是给他找好安身之处，才敢进行长达几个月的“放养”，比如说找个淳朴人家，给点钱，让夏牧住下几个月。
夏牧似乎不是很讨人喜欢的性格，遇到同龄的小孩，比起愉快地玩耍，打起来的可能性好像更高一些。结果很多时候，几个月下来，附近的小孩全被互相牵连着打个遍，反倒熟悉了，能愉快地玩耍了。
市井丛林的生存之道，不只是讲道理，有时候还要亮拳头。
只是更多的时候，“拳头”指的不是同一个东西罢了。
到底该不该出手？
或许考虑到可能招来的报复，在隐忍一点更好。事实上之前的夏牧已经很克制自己了。但是卫兵直接对他兵刃相加，直接激起了夏牧的凶性。
我着急要找人，我对你低声下气，我对你手下留情，你却毫无顾虑地直接想要杀我。何必再忍？
夏牧已经算是教养城府相当深厚的了。但是这个时候也就眉头一皱，嘴唇一抿，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卫兵踹的半死不活。
说起来，夏牧这样暴戾的原因还不止如此，只不过夏牧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人类发展两百年，绝境之中互助互爱和衍生出来的精神还远没消失。
夏牧第一次见到艾达就会帮助她，是因为她明显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努力救下朱紫，也是同样道理。夏牧从小就是被这样言传的，也是被这样身教的。
师傅一直如此。商队的领队何康老头放弃自己为他争取一线生机。自己逃出生天，遇到的那个守城看门人卡尔，默默地喂他饮食，照顾起居。学园里，大胡子实际上对他很照顾他是知道的。后来朱紫没有在激愤中杀了他，到了钢铎也有人无偿地给与帮助，甚至见到了法神……夏牧能坚持到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靠了这些陌生不陌生的人。
遭逢此次大变，人心惶惶，这卫兵却以此为要挟，漫天要价，把付不起钱的人堵在门口。绝不通融，绝不下降标准，可能只是为了不开先例维护权威，方便自己的垄断暴利。人前叱骂，人后数钱。
见到反抗，就能毫不犹豫地残杀同族。
这种人真是不配做人。
夏牧与天斗，与自己斗，艰难无比，频临死境。
现在来还要与这种人渣斗。
这种人渣，早点去死最好。
所以这个时候夏牧做不到多想想什么后果，随着本性就好。
…………
装作沉默老实的中年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了。有点尴尬地朝着周围显得有些惊惧的人群笑笑。心里有些五味陈杂，感觉似乎在夏牧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张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纠正夏牧的这一行为。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错的。
自己都没想出答案呢！还想什么教人呢！
在这一瞬间，中年人突然明白一件犹豫了十几年的事。或许自己犹豫的也没有错。或许大胡子也是想通了吧。
只要夏牧好好长大，然后一切交给他自己考虑不就好了。
自己已经尽量减小自己对他的影响了，也带着他见识了足够多的东西。现在渐渐长成，性格完善，遇事表现成了成了这样。应该说是命运使然吗？
真的真的差不多是时候了。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机会。嗯，今天晚上就找个时间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吧。
…………
夏牧也是第一次亲手把人打成重伤，快意过后，稍微有点说不清的感觉——当然，绝对不是后悔。
看着师傅在身后沉默地走着，夏牧不禁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首先夏牧先察觉到了现在的状态有点诡异。自己进了城门之后，一两个人也试探着跟着走进来，然后人群就全都进来了。结果自己也不知往哪里走，也不愿意去影响明显有些避着他的群人，就这样顺势一步步走了下去。师傅也跟在身后，本来应该是他带路才对，现在这样没有目的地走着算个什么事？
不过也是形势所迫。
倒是自己这么就一怒下了重手呢？
夏牧突然想起一门有趣的选修课，心理学。那堂课的老师十分风趣，比如说有一节课的课题就是“你毁了我容忍的能力”，探讨这样的心理现象。最后的结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滚开沙比。其实只是因为他烦到我了，我才这么反应激烈的吗。
不过我能容忍差点置我于死地的朱紫，为什么就不能容忍这个实际上造不成一点威胁的废物呢？
就因为朱紫长的比较漂亮么？
肯定不是的。
想不出答案。
那个老师也说了，最不了解自己的人和最了解自己的人是同一个人，那就是自己。所以要时常自省。就算一个真正健全的思维是永远想不出能让自己确信为事实的正确答案，也只有在与事实的印证中在追寻事实的永无止境的道路上不断前进。
所以想不出不代表可以不想。
但同时想不出也不代表必须一直想下去。
一前一后，一老一少，各自想着心事。然后走到差不多城池中央的时候，夏牧驻足转身，问道：“要去哪里？”
“哦，继续走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