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管室,就是村里储存粮食的地方。
杜逸飞依稀记得村里的保管室挺大的,保管室外就是一个十几亩大的晒场。晒场是村里唯一的水泥地面,也是村里一帮小孩玩耍的主要场所。
晒场边有一鱼塘,村里每年都往鱼塘放小鱼,到了年底,就是村里最快活的时候。大人小孩,在鱼塘里水放干后,纷纷跳下去捉鱼,全捉上来,再按照人头平分。这时,家家户户都传出一股鱼香味。
人们喜欢在煮鱼时加进很多佐料,足足有一大锅,用泡菜做的鱼佐料很香很香,够一家人吃上一个春节。
捉鱼,吃鱼佐料,是杜逸飞儿时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件事。
杜逸飞跟妈妈说一声出去等爷爷,就跑出院门。
院门外是杜逸飞家的小竹林,走过竹林里的小路,就到了晒场。晒场四周石阶上此时坐了许多聊天的人,晒场上几乎都是小孩在玩耍,女孩跳房子跳皮筋踢毽子,男孩滚铁环打纸包子追逐嬉闹。
晒场上的笑声让杜逸飞有一刹那的恍惚——
在前世,每当看见儿子抱着电视电脑就不离开,杜逸飞总是会自然而然怀念逝去的童年,那时的孩子从不缺少玩伴和各种自做的玩具,物质的缺乏也无法影响精神上的欢乐。
突然,村会计林炳华扯开喉咙的喊叫声把沉思中的杜逸飞拉回现实。
“通知一下啊,别吵了!”
林炳华制止了吵得最厉害的小孩子,见场上慢慢安静下来,这才喊道:“明天上午不出工,公社领导要下来开大会,大家都要来参加啊。”
“炳华,开啥会?”
“哪个领导要来?”
林炳华通知完,就有人问起来,村里开大会是要算工分的,但必须是公家的事。
“明天就知道了。”
“哎,炳华,别走呀,是哪个领导来嘛?”
“花德水,公社花主任。”
“哦,是花德水来啊。”
村里经常开大会,大家都习惯了,不是通知要搞大步前进,就是组织大家学习喊口号,有时还会抓几个反动派押到台上批斗。只是垌湾村至今还没开过批斗大会,想看就得去公社或者其他村子。
杜逸飞清楚,这种壮观场面很快就会随着那啥运动的结束也不复存在了。
不多久,老爷子三人扛着石锤等工具回来了。
杜逸飞带着些许兴奋迎上去,想接过老爷子肩上的石锤,可看着小胳膊小腿的只能笑嘻嘻跟着。
路上,杜逸飞说了明天开会的事。
老爷子从鼻孔里“哼哼”,杜水文跟着呸一声,说道:“不晓得他狗日的花德水又要整啥幺蛾子。”
“狗日的自当上公社革委会主任就想到垌湾找事,老子就看他明天想干啥。”
公社革委会主任花德水?杜逸飞想来想去压根就没有印象,想来也是个杯具人物。有印象的公社领导,以及后来公社改乡并乡建镇的领导,没有花德水这个人物。
当然,关于那些领导的记忆也仅仅来自父辈的闲谈,尤其是来自高中毕业当上乡上广播员后来成为副镇长镇长的堂叔的叙述。
堂叔叫杜建文,比他大十二岁,如今应该在读中学,十六岁的样子,是三爷爷杜锡城的独子。
老爷子叫杜锡山,兄弟三个,下面两兄弟,老二杜锡忠,是村支书兼村长。老三,就是杜锡城。
老爷子有子女三个,老大杜水文,老二杜水明,老三杜水琴是杜逸飞的小姑。
杜锡忠子女七个,除了老五老六是男孩,其他都是女孩,最小的杜水珍比杜逸飞大三岁,跟杜晓蔷同年。
“水明,叫你二叔过来喝酒。”
走在最后头的杜水明“嗯”一声,扛着铁锤去了二叔家。杜逸飞也跟上去,他从小就喜欢跟着这个不善言语的二叔。
“逸飞,你跟来干啥?天黑,赶快回去,过段时间有了钱就给你。”
二叔虽然不大说话,但脑子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现在是石场除了老爷子外技术最好的石匠。
杜逸飞喜欢跟着二叔,是因为二叔最疼他,只要老爷子发了零用钱,总会悄悄分一点给他,哪怕找了二婶也不曾断过。
现在见二叔以为他跟着是想要一两分零用钱,顿时哭笑不得,这个二叔真是实在人。
“二叔,爷爷给你的零用钱就自个留着吧,找对象不花钱啊。”杜逸飞笑嘻嘻说完悄悄看向二叔,他敢肯定,二叔脸上一定红了。
杜逸飞记得前世里,二叔去二婶家总是把他带着,那时他还以为二叔带他玩呢,后来才知道,二叔是不敢一人去二婶家,拿他挡箭牌呢。
走进二爷爷家,就见他们一大家子坐在桌上准备吃饭,二叔说老爷子叫喝酒,二爷爷也没问有啥事,他经常去老大家喝酒。
杜逸飞跟大家打了招呼,没同意留下来,虽然他也常到二爷爷家吃饭,但今天不同,重生来的第一顿饭还得跟家人在一起。
“老二,明天开大会是咋回事?”
看来老爷子是真不高兴了,还没坐下喝酒呢,老爷子就开口了,“花德水要来?”
杜锡忠在老爷子左手边坐下,接过老大递来的烟斗,吸上一口,说道:“大哥,花德水也没把我们咋的,你怎么老是看他不顺眼?他要来跟你有啥关系?”
“没关系?老子就见不得那狗日的一肚子坏水的东西!”
毕竟是石匠出生,底子厚中气就足,老爷子这一吼让家里一下静下来。
杜锡忠摇摇头,毕竟当了这么多年村干部,自是不怵老大,反而笑呵呵道:“好,好,看不惯就看不惯。明天可能要斗黄仙婆。”
“啥?”一家子都愣了,老太太也不高兴了,问道:“黄仙婆好好的斗她干啥?”
杜锡忠说:“公社有人说黄仙婆不参加劳动,有封建思想,花德水就在会上表示,要确保今年的任务圆满完成,就要狠狠打击黄仙婆,防止这股歪风邪气影响卧龙公社的大好局面。”
“他狗日的花德水,完不成任务就到老子垌湾来抓人啊。”老爷子拍着桌子,突然把气撒到老二身上,“你这个支书咋当的?你不会挡回去啊?”
“就是,不是大嫂说你,老二,人家黄仙婆这么多年帮大家多少忙?哪个生病不是找她?要说她就是个外来户,可这十来年哪个说过她的不是?”
老太太真生气了,一向待人和善的她也不由埋怨起来。
看来黄仙婆在村里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杜逸飞对记忆太过模糊的黄仙婆产生了兴趣。
杜逸飞见二爷爷无故受冤,连忙说道:“爷爷,奶奶,公社要斗谁又不是二爷爷说了算,喝酒吃饭!”
杜逸飞以一个成年人的口吻说话,却没想到现在他只是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话才出口,就发现大家眼神不对,这才反应过来,吓得跐溜一下溜下桌,红着脸跑出家门。
这下臭发了!
杜逸飞跑出门外,挠挠脑袋,心想以后一定要注意,要慢慢适应新身份。
出来后,一时不知去哪,现在回去肯定不行,大家怪异的眼神让他一时无法接受。想到即将被批斗的黄仙婆,杜逸飞眼睛一亮,何不现在去瞧瞧?
村里的路杜逸飞再熟悉不过,黄仙婆家就离他家不远,隔了几户人家,也是一个小院子,只是黄仙婆家的院子可比他家漂亮多了,油漆的木门,全村唯一的瓦房屋,看得出黄仙婆的日子过的很惬意。
杜逸飞见大门虚开着,轻轻推开,就见院子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光着膀子往水井里打水。
杜逸飞一见那少年就愣住了,倒不是他认识少年,在他记忆里就没有这个少年存在,而是少年身上隆起的肌肉让他怔住了。
“乖乖!这家伙是怎么锻炼的?这身肌肉……那是真正的肌肉啊!”
“咦,杜逸飞,你怎么来了?有事啊?”
杜逸飞不认识少年,没想到他却认识自己,有些奇怪问道:“你认识我?”
少年放下水桶,看着杜逸飞笑道:“你是水文叔家的老二,杜逸飞,村里谁不认识,你有事?”
杜逸飞上下自我打量一番,小胳膊小腿,没想到还挺有名气的,杜逸飞暗暗得意一会儿,问道:“黄,黄婶在家吗?你叫啥名字?”
杜逸飞总觉得叫黄仙婆有点不太礼貌。
“我叫黄佳明,你找我妈有啥事?”
黄佳明脸上一喜,似乎对这小孩产生了好感,村里大大小小都叫黄仙婆让黄佳明听着很刺耳,现在突然听到有人叫黄婶,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佳明哥,你是不是锻炼过?”
杜逸飞可不是真正的小屁孩,这一张口就就让两人关系近了许多,也不是这厮装嫩,实在是他太羡慕黄佳明身上隆起的肌肉了。在前世,因为缺少运动,早早的就挺起肚子,让他很是后悔。
如今穿回来,自然要好好锻炼锻炼,只是前世从没练过,也找不到好的方法,突然遇见一个猛男,还不好好结交一番?
黄佳明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看见杜逸飞眼里的羡慕,自然有点得意,于是有意伸直一米七多的虎背熊腰,让杜逸飞更好的看见自己身上的块块肌肉,正准备自豪几句——
“佳明,跟谁说话呢?”
一声听起来特别温婉柔和的声音自屋里传来,随着话音,屋里走出一个女人——
杜逸飞突然感觉眼前一亮,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一个词语:知性而雅致,恬静而高贵!
女人身穿一件白色粗布短袖,下身是一条有紧身裤雏形的黑色长裤,无不衬托出女人丰腴而匀称的身姿,尤其迈动着的笔直大腿,杜逸飞站在侧面看到的浑圆翘臀,再加上长发披肩,精致面孔上带着的淡淡笑容——
杜逸飞想到了前世的知识女性,业界精英,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就是黄仙婆?
杜逸飞突然为村里人的无知感到悲哀!
这样的女人,哪有一点“婆”味?!
上帝啊佛祖啊,救救你愚昧的子民吧!
“咦,不是水文大哥家的逸飞吗?逸飞,你来啦?来进屋,吃饭没有?”
再次听到那声温柔软语,杜逸飞不由心里一阵痛苦呻吟,很为这个女人被安上的称呼不平,可不等他思考,脸上立马露出最纯真的笑容甜甜叫一声“黄婶好”,然后跟着黄佳明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