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仲麟走出茶楼,信步向禁城走去。
秋风,落叶。离禁城越来越近,街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时而卷起的黄叶拍打在羲仲麟的青色直裰上,本就单薄的他更显一丝清癯。
禁城门外,五十六名京城内的武林高手严阵以待,一股滔天的杀气向羲仲麟袭来,其寒意竟可与这萧瑟的秋风一比。
“来者何人?”
“荀秋。”
“等你多时。”
一盏茶后,羲仲麟推开了禁城的大门,身后留下的是五十六具尸体,还有秋风挟卷着的黄叶。
一个时辰后,一匹流星快马从禁城飞出,出了京城南门,一路向南而去。马上之人一袭青色直裰,容貌俊朗清癯,正是羲仲麟!此番杀入禁城一来是要探听三国联盟与墨羽国的战事,二来是想寻找云辰的下落。当得知双方战争僵持在墨羽国境内两百里,因北营之变十国盟盟主已经下令南征大军回国后,他便夺了一骑快马出了禁城。而禁城内,已是一片狼藉,身经百战的十国盟盟主硬是被众人护在寝宫不敢出来半步,一直等到探子证实羲仲麟却已走远,盟主又派人持金牌去催南征大军速速回京。
枫坪山,位于原墨羽国与十国盟的边界上,两国以此山为界,山下的红枫谷也是两国互通的必经之路。羲仲麟已经在此等了三天,照说十国盟盟主的撤军令再就已经到了前线,难道是云辰拒不从命?羲仲麟决定再等最后一天。
傍晚,斜阳西下,余辉似火,烧红了天际,也染红了此间无数的枫叶。
羲仲麟望着这天地间的一片血红,竟不知不觉地出了神。忽听得他口中悠悠唱道——
寒夜将宿红枫谷,
暖日已薄枫坪山。
余晖撩惹枫林醉,
一片似血如残。
昔上小楼吟风月,
今于他乡唱阑干。
书生忘却鳌首志,
倚鞍借酒金蟾。
黎明将至,忽听行军之声,遥望之下,火光摇曳,原来是大队人马入了山谷。从衣甲来看,确是十国盟军队。羲仲麟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如离弦之箭朝那军中云字帅旗冲去,在马上高呼:“荀秋至此!取云辰性命!”
羲仲麟高亢的喊声在谷中不断回荡,领队将军早就听说了荀秋的凶名,这次突然奉调回京就是为了此人,军人胆气一横,竟也喝道:“杀此人者!赏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军士喊起杀号,勉强在这狭窄之地列出阵形。火光摇曳,依稀见着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杀!”马入圈中,众军士长戟成林,将那马儿戳成筛子。众人举着火把上前一看,只这一匹血肉模糊的马,哪里见有人来?
“啊!”一声惨叫从中军都督车帐传出。此时天已蒙蒙亮,只见羲仲麟手提人头立于都督乘驾之上,双眼怒睁,对着车旁卫士吼道:“云辰在哪?”
那几名侍卫见羲仲麟有如恶煞一般,那血淋淋的人头更是让人心寒,兼想起早已传开的荀秋恶名,竟不自主地哆嗦道:“几日前已……已从小路回……回京了……啊!”
羲仲麟一个筋斗翻下,拳之所至,非死即伤,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杀啊!”此时谷口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那领队将军还没从羲仲麟这里会过神来,一看后军处竟有墨羽国的旗帜出现,当即喊道:“快撤!快撤!!”
羲仲麟见墨羽国军队杀来,索性向谷口杀去,从中军杀到后军,与墨羽国先锋碰了头,一看旗帜竟是明黄色李字龙旗!旗下一员老将横刀立马,用朴刀一指道:“可是仲麟?”
羲仲麟闻言一惊,“牙叔!”
“哈哈哈!”二人执手相叙一番,自有将领引着众军入谷冲杀,青牙叫小校让了一匹马给羲仲麟,领着他出了谷。
原来李泫得知十国盟北营之乱和荀秋留名之事后,心中虽有不解,但意识到解三国之围的时机已到。果不其然,夏月国和东渚国听闻十国盟国中有变,感大势已去,各自撤军而走,李泫即率大军二十万出京,御驾亲征,直奔十国盟的南征大军而来。
云辰接到京中传来的消息更是大吃一惊,“在墨羽西小寒星楼时那羲仲麟明明亲口说荀秋已死,难不成他不但没死,还潜到十国盟来寻我报仇?既如此,即使撤兵我也要谨慎而行,以防不测。”于是云辰先带了几名贴身随从从小路骑快马赶回京城,而将大队人马委托给手下将军,让其明打自己旗号,更是找了一人假扮自己坐在中军都督车帐。
李泫探知十国盟的南征大军隐隐有撤军之象,便亲自引军摄于其后,青牙记恨云辰重伤之仇,更是请缨做了先锋。原想待敌军深入山谷再行掩杀,却见谷中似乎有变,于是李泫当机立断下令进攻。
羲仲麟随青牙来见了李泫。李泫半倚在龙辇之上,脸色还是那样白的吓人,面容看上去比五年前更见消瘦;青牙在李泫的面前仍旧是一副老态,唯唯诺诺,如一普通老仆。三人寒暄了一阵,李泫和青牙惊讶于羲仲麟这些年的变化,问起缘由,羲仲麟只搪塞是有奇遇,二人见羲仲麟不愿名言倒也没有追问。又聊了一阵,李泫问道:
“今日,还是要拒绝朕的封赏么?”
“不。这次小民要斗胆向皇上讨个大大的封赏。”
“好!”
“小民想请皇上在京城为荀秋立祠。”
“……朕准了,还有呢?”
“唯此而已。”
“牙叔,云辰杀害荀秋,又将你重伤之仇,仲麟一定会报!”
“仲麟……保重!”
红枫谷大捷后,持续了五年的战争以墨羽国的成功防守告终,四国皆于此役伤了元气。李泫回京后,下旨追封荀秋为关内侯御寇将军,谥曰静武,又潜青牙再入极西之地寻回荀秋真身,竟不坏如生,铸真身金像于京城立祠受人祭拜。数百年后,墨羽国灭亡,这座荀公祠却依然香火鼎盛,此乃后话。
羲仲麟辞别李泫和青牙后,又策马赶回了十国盟京城。
禁城。
云辰在侍卫的簇拥下站在城楼之上,惊讶地看着下面的羲仲麟,“竟然是你!”他实在很难将他眼里的那个没用书生和杀戮二字联系在一起。
“云辰,在红枫谷你就该死了!”
“哈哈哈!想取小王性命,还得看你的本事!”
禁城大门打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出,羲仲麟骗腿下马。
经过几场大战,羲仲麟已经将玄武拳法和七星步法融合得极好,此时在城下混战颇显得游刃有余。云辰在城楼上双眉紧皱,这才真正相信此时的羲仲麟的确有实力屠北营破禁城,更是暗自庆幸若不是自己谨慎安排,怕是真的就已命丧在红枫谷。
“羲仲麟!你既然一心求死,也就怨不得我了!布万珠灭杀大阵!”
万珠灭杀大阵,以百人为基,以百发连珠筒为器,以日月星象为阵,万珠齐发,灭天杀地。
在小山头苦练的四年,羲仲麟除了练习玄武拳法和七星步法外,还对混元无极功做了进一步的参悟。他把混元无极功在极西之地两次自动护主的过程又仔细揣摩了一番,经过无数次的尝试,终于能够勉强引导体内玄气在体外凝成一层防护罩。现在看到这万珠灭杀大阵的仗势,羲仲麟反笑道:“那便领教了!”
青色直裰无风自鼓,猎猎作响,其身外逐渐出现一个淡青色的圆形光圈。
“啪啪啪啪”无数精钢弹飞射而出,铺天盖地,密不透风,远远望去就如同一片闪着金属光泽的乌云。那乌云眨眼间就飞到了羲仲麟身前,将那淡青色光圈打得摇摇直晃,噼啪声如同惊雷一般,让人看之心惊,闻之胆寒。然而无论攻击如何激烈,纵是摇晃,这层防护罩也没有出现破裂的迹象。
“哈哈哈哈!”羲仲麟放肆地大笑,竟迈开脚一步步朝禁城大门走去。
站在万珠灭杀大阵前排之人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退后起来。万珠灭杀大阵从开创以来,用之甚少,像如此仅对一人施展更是从所未有!无论是面对的三五十号叛党,还是百八十人偷袭,全都须臾可靖,绝无活口,纵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绝对可以杀之八九,让敌人心胆俱裂!
何时出现过这种情况!此人竟有如不灭神佛一般,不但伤不了其分毫,反倒步步进逼!
云辰在门楼之上心惊不已,仅仅用刮目相看这个词已经不足以表达他此时心中的震撼。“羲仲麟!这是你逼我的!”云辰的双手有些颤抖,他拿过一只百发连珠筒,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珠,这是当日他从羲仲麟处骗走的乾元破瘴珠!只见云辰将乾元破瘴珠塞入百发连珠筒,瞄准了羲仲麟!
“噗!”一个光亮的圆珠直直从城楼上飞向羲仲麟,速度极快,离羲仲麟越近那光亮越发夺目,极为显眼。还没等羲仲麟看得仔细,那团光亮已然打在了防护罩上。
“乾元破瘴珠!”等到羲仲麟认出的时候,珠子已经起了变化。珠子在碰到淡青色光罩的一刹那,珠体上开始出现一道裂痕,那裂痕没有停留,很快开始向四周蔓延,“砰”的一声,珠体破裂,化作无数的碎粒击打在淡青色光罩上。
“不好!”羲仲麟拼命地将体内玄力注入到护体光罩之中,仅仅只维持了数息时间,无暇的淡青色光罩上开始出现裂痕!“噼啪”之声蔓延开来,最后如玻璃坠地一般,整个光罩灰飞烟灭。
“给我杀!”云辰近似疯狂的吼叫声随着无数的精钢弹飞来,羲仲麟急忙将七星步法施展到极致,飞快向后退去……
羲仲麟身中百余弹,全身多处经脉受损,被剧毒侵蚀严重,混元无极功拼命运转也只能勉强护住心脉。他以极大毅力甩开云辰派出的追兵,迂回辗转又回到了隐龙山下的那个小山头。一连七天,羲仲麟都陷入在极深的昏迷之中。第八天,他支撑着身子坐起,取出一截龇诸兽骨我在手中,开始运气调息。随着体内混元无极功的运转,手中的兽骨缓缓发出淡蓝色的幽光,羲仲麟头顶渐渐有黑烟冒出,体内的精钢弹和着黑色的毒血一起缓缓从伤口流出……
“云辰!我羲仲麟总算是捡回了这条命!这次疗伤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究是我太轻敌了……以玄力催动的玄武拳法虽说威力迅猛无比,但仅凭拳脚,毕竟杀敌范围有限……看来我应该找一件趁手的武器。”略一思索,他将腰间的亮银九节鞭抽出,心神一动,“有了!”
羲仲麟把两截兽骨拿了出来,看了一下,又将小的那截放了回去,他把剩下的一截龇诸兽骨断成七小节,略加雕修,取下九节鞭的链柄串在一起,回想当日那肥硕军官的鞭法套路,耍了一回,颇觉趁手,“这软鞭招式多变,速度奇快,又可攻可守,再加上龇诸兽骨里的瘴气之毒……云辰!我羲仲麟就以此骨鞭破你的万珠灭杀大阵!”。
一低头看到了地上残留的骨粉,心道:“骨粉内有瘴气剧毒,实乃上乘毒药,也不要浪费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筒,竟是数年前在小寒星楼将青牙搀走时,顺手捡起的百发连珠筒!“记得元辰说过,云氏用毒,从来没有解药,且不论真假与否,我将这龇诸骨粉喂于其中,那就当真是无解之毒了!”
整整一年,羲仲麟在小山头苦练鞭法,糅之以玄武拳和七星步,自创一套龇诸七连环。
在离开小山头的时候,羲仲麟突发奇想,竟将创出的这套鞭法刻在了山壁之上,“此山容我两次于危难之中,今将鞭法留此,若有缘,后人有来此避难者,也能助其一二。”又留《题山头石壁》一首其下,诗曰:
小山大慈悲,
救人苦难间。
晨曦照我醒,
星光伴我眠。
骨鞭入磐石,
孤影映壁前。
今当远离去,
留此待后缘。
羲仲麟的这一无心之举,竟在其后数百年于江湖上兴起了数场腥风血雨。
出了小山头,走在隐龙山间,羲仲麟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几年前来此一心想找洛清凝学道,阴差阳错之下学成合一道。回想起而后经历的数场杀戮,羲仲麟心里竟有些奇特的感觉:“从小读书,只知为人要平心静气,养生勿杀,可是真地经历了血腥,又似乎……这种感觉,怎么像是……有些兴奋?”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见有人叫道:“站住!”
羲仲麟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道士,隐龙山上的道士,不用说,此人定是紫霄观的人,“道长何事?”
那道士将羲仲麟仔细打量一番,喃喃道:“荀秋?”
羲仲麟所猜不错,此人的确是紫霄观的道士,而且身份还不一般,乃观主吴清玄的师弟杨清虚,前几日进城办些事此刻方才回山。杨清虚见羲仲麟从山上下来,以为是寻常信众,一瞥之下竟又觉得有些眼熟,叫住仔细一端详,原来是有赫赫凶名的荀秋!
“想不到荀某的贱名都流传到这洞天福地了。”羲仲麟淡淡一笑。
“哼!放肆!休要用你这魔头凶名玷污我紫霄福地!”杨清虚拂尘一甩,接着说道:“你那通缉画像贴得满城皆是,不过你既然被贫道撞见,今日贫道就要替天行道!”
羲仲麟闻言不再多话,伸出右手竟作出邀请状。
“呔!”杨清虚一声暴喝,使出紫霄观绝学黄龙十三游,一条拂尘使得如游龙一般。羲仲麟单手迎敌,见招一一化解,斗了有三十余合,羲仲麟看出个破绽,一拳击出,杨清虚被生生震退,强咽下涌起的一口热血,惊道:“玄武拳法?!”
羲仲麟笑道:“不知道被本门基础功法打败的滋味如何?”
“狂妄!”杨清虚强提真气,对羲仲麟使出杀招。
“找死!”羲仲麟大怒,伸手一摸腰间,龇诸七连环一抖而出!寒光闪闪,夺人心魄,白森森的龇诸兽骨透着淡青色光芒,有如灵蛇出洞一下就与那拂尘搅在一起,前端的尖骨如蛇信子一般扎进了杨清虚的手腕上。
“啊!”杨清虚手腕吃疼,弃了拂尘,退在一旁怒视羲仲麟,“哼!若是我师兄在山,今日我隐龙山定是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