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九月十二号，转眼中秋又至，公司放假三天。下了几天的雨，也停了，城市的空气顿觉清爽不少，透过午后的阳光，看不见一丝尘埃。
语嫣来锦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出来细观这座城市，携着那份久违的放松，那些阴霾的心情，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去。两人漫步在江边木制的河提，脚下发出咯咯的声音，凝誉说，初来这座城市的人，大多喜欢去江边那家仿古茶店品茗，你知道为什么吗？
语嫣想了片刻，回道，因为那家的茶出名？
凝誉哈哈大笑，说道，你在这边的时间也不短，那你听过这家仿古茶店的名字吗？接着又说，这家茶不算有名，但也不算差，倘若是专门过来品茶，下次来不来也说不准。可还是有一些人，他们喝茶为的是增添兴致。
兴致，语嫣疑惑道，听说过喝酒有歌舞助兴，没听说过喝茶还能助兴。
凝誉侧脸看她，笑道，这条东流之川，唤名长江。他印证着远久的历史，也赋予了这座城市的深情。所谓江山万里，对这滔滔江水，便是喝茶助兴。
语嫣听他说话文绉绉，努着嘴看向他，说道，那你带我去感受一下，岂不更好。语嫣这话是随口说的，自己并未当真，可凝誉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凝誉便道，那敢情好啊！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得到，来到锦城不去那，也算是枉来这一遭。说着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楼阁，语嫣远远望去，只见临水而建，是标准的水榭式楼房，黑瓦红墙，临水的三面开着窗，装着雕花的镂空格子窗。颇有一股江南风味。
等语嫣走的近，看见正楼前有块匾额，临江茶阁，进了茶馆，语嫣看向两边的墙壁，左边是春夏秋冬，右边是梅兰竹菊，八副图像是嵌在里面。再看向正厅，都是复古木桌椅，很有明清的装饰风格，却又不落俗套。语嫣一边看一边在心底嘀咕。
凝誉带她去了二楼，随意点了茶，和一些茶点心，选了靠窗的一处坐下。
语嫣放眼看向窗外，只见江水无尽，一片一片的波光粼粼。偶尔江上的风吹拂过身子，难言的清凉舒适，只透心灵，宛如一场悠然洗礼。
凝誉笑道，说的没错吧，心底是不是有种从未有过的震颤。等会儿，闻着茶香再看，又是另一番味道。
语嫣侧脸，嫣然一笑，说道，现在风轻云淡，看不见烟波万里，如果是雨天过来赏这风景，是什么滋味呢？说着脸上不禁浮出一丝期待。
凝誉笑道，九月份的天气，已经属于秋天，假如真要下雨的话，估摸着会略显悲伤。而且一场秋雨一场寒，应该不如这般欢喜。
说话间，服务员微笑着递上了茶具，茶点心。说了句请慢用便转身离开。
语嫣说道，从进来到现在，看见的每样东西，基本都是古时的模样，现在就连这茶杯都是。语嫣细看了下，白色的杯壁，附着淡青色油彩，杯中还飘过阵阵茶香，嗅在鼻中，心神俱安。
凝誉看着她，心中想道，一个多好的女子，为何骨子里那么冰冷，今天笑的这么开心，以前还真没有过，真是难得。想着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凝誉说，你还记得在塔影的时候，我问过的一个问题？
语嫣抬头，疑惑道，这么长时间，不记得。她在心里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他问过什么问题。这也难怪，当时凝誉也只是随口问问。
凝誉抿了口茶，看向窗外，缓缓说道，你遇到过所谓的那个对的人吗？他说完这话，脸上似乎并没有表情，只是那个眼神让人看来，会突兀间的惆怅。
语嫣怔了一下，看着凝誉的侧脸，良久才道，那个人根本没资格。说着叹了口气。
凝誉听到这声叹息，倒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语嫣却笑道，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你又怎么让我难过了呢？
凝誉被问得哑口无声，低头品茶。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品茶，不过装的倒是真像行家。
语嫣说道，小的时候爸妈经常吵架，十岁那年他们就离了婚，留下来我和妈妈相依为命，而我的性格也是从那时起，变的清冷孤傲。说到这里语嫣眼眶微微泛红，凝誉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怜惜。
凝誉安静的听她说，她道，后来升了初中，性格变的更加孤僻，同学们也都不愿意和我玩，还经常欺负我。记得有一次，我穿着一条碎花的新裙子，刚推开教室的门，上面就有东西一下泼了下来。你猜是什么？
凝誉听的出神，呃了一声，说道，是脏水吗？
语嫣轻叹了口气，说道，是混杂着墨汁的脏水。那天课没有上，便跑回了家，不过我没有哭。第二天我依旧与平常一样上学，只是我当时并没有走向桌位，而是站到讲台。我冷漠的说道，昨天做这件事情的那个人，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下面的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没了声音，我也平静的走到位子上坐下，就与往常一样。
过了几天，那个人便出了车祸，差点死掉。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没在意，只是后来一个同学跑来质问我，是不是我设的局。当时我就大笑，他被我吓的半天没说话，所以以后大家都不再惹我，愣是远远的避着我。不过我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他们也一直嫉妒着。
语嫣喝了口茶，又道，后来读了高中，对人对事还跟以前一般。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遇见了吴翔。语嫣提到这个名字，眼睛里露出无尽怨恨。凝誉看在眼里，也是一怔。
他每天都在教室走廊等我，时间久了，便成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他待我很好，也很照顾我，不过我很清楚，我要做的是什么，而且当他也只是朋友。
有一次同学问我，他为什么能和我做朋友。我说，他知道我需要什么，我要做什么。
同学却说，那个吴翔不是什么好学生，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语嫣顿了片刻，叹道，当时我不以为然，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知道他喜欢我，因此没有任何担忧，跟他也没有拉远距离。当时很是单纯，后来也直接跟他说明了情况，他只是笑笑。
隔了段时间，他约我出来，那时候是在晚上，带我走到花园里面，他才说话。他说，我们之间的事真的没有可能吗？
我毫不犹豫的回道，绝不可能。
本来一直认为这个人真的挺好，倘若不是这么多的原因，或许也会喜欢上他。毕竟除了妈妈，他待我最好。只是，那晚让我明白他多么无耻，也怪我没听同学劝告，遇人不淑。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我说要回去。他突然抱住我，对我动动脚的，嘴里面还不断的说喜欢我。这突如其来的突变，仿若惊天霹雳，我一时间手足无措，也挣脱不出。见他越来越无礼，便冷冷的说，你听说过我初中那件事吧，要是不想死赶紧放开。我当时也是吓坏了，只能壮着胆子恐吓一下。
他一点惊吓都没有，反而冷笑了几声，还在我的嘴里塞了东西。当时我就吓的哭了出来，他却肆无忌惮。后来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要解我的衣服，我喊不出声，便使了浑身的力气，这才被我挣脱了开，便没命的往宿舍那边跑。
他追到前面便不再敢追，那晚我足足哭了一晚。
语嫣说到这里，眼里还有惊恐。
见她不再说话，凝誉喊服务员替她换了杯清水，说道，有惊无险就好，所以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笑着又说，那后来呢？
语嫣苦笑道，后来转了学校，再也不敢交异性朋友。
凝誉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拒我千里之外。当时还真以为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呢。
语嫣咯咯的笑了出声。
凝誉又道，那他后来出了车祸没有？
语嫣听到这话，陡然又笑，说道，你还信以为真啊！那时候是碰巧，他出车祸的时候，我都不在现场。
凝誉撇了撇嘴，这种人就应该被车撞死，一次撞不死，那就两次，三次，直到撞死了才算。
语嫣笑着连跟点头。
凝誉转头看向窗外，虽说风轻云淡，江水无烟，心中却不免生出许多惆怅。眼前这个女子，清冷孤傲的让人如何不心疼。
其实细想一下，他们的脾气秉性到底差不多。
语嫣说完这些，心底是一番的舒畅，这件事情她从未与他人提过。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竟在这一刻释然。她心想，在这个人总会有种莫名的安全感，生活也好，工作也罢，都是如此。
茶的香，江上的风，这般相安多好。没有人世纷扰，也没有勾心斗角。此时即便是人世欢喜如潮，他们也断然不愿离去。
两人直坐到黄昏时分，见里面人声吵杂，方才不舍离去。出了临江茶阁，夕阳的余晖散在江面，远远望去，上面金黄一片，煞是美丽。凝誉侧脸，看到夕阳下语嫣欢喜的笑颜，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边是夕阳西下，一边是笑颜如花，只可惜都太短。
语嫣说，今天是中秋节，晚上要干什么呢？
凝誉打趣道，临江赏月，不失是一件快事。倘若有美人相伴，更是三生之幸也。
语嫣听他文绉绉的，白了一眼，说道，我说正经的，怎么说中秋也算是一个团圆节日，总不能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没做，就过去呀！
凝誉皱了皱眉头，想道，把酒言欢，对酒当歌，要不来一个举杯邀明月。便随口说道，回去烧几个菜，小酌几杯......
不等他说完，语嫣接着说道，然后一边喝酒一边赏月，东边的月亮也渐渐浮现，想必今晚月色定会很不错。
凝誉笑着摇了摇头，便打的回了清苑小区
晚上，一轮琉璃玉盘悬于天边，月光如水，静静的倾泻在阳台。阳台上一张桌子，摆满菜肴水果，两个身影坐在桌旁。
凝誉说道，让我尝尝冰山美女烧的菜怎么样！说着夹了块红烧肉，在嘴里嚼味了起来，一会点头，一会皱眉。语嫣看到他这个表情，嘟着小嘴急道，你又点头又皱眉的是什么意思，到底好不好吃？
凝誉不紧不慢的押了口酒，缓缓说道，用敏姐的话说，我真是亏大发了，这菜烧的没法形容啊！
语嫣轻哼一声，到底好不好吃。
凝誉侧脸，看她娇容之中有几分怒气，便连说道，好吃的没法形容，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吃到如此美味。说着又吃了一块，口中赞声不绝。
语嫣听到这话，嫣然一笑，说道，我也想喝酒。
凝誉停住手中的筷子，看向语嫣，惊讶的问道，你是不是脑子累坏啦！女孩子喝什么酒，这边饮料拿去喝。
语嫣撅着嘴不依不饶，凝誉只得依她，不过也只是一点点。
语嫣小抿一口，急忙夹菜吃，说道，又苦又辣，真难喝。又奇怪的问道，为什么古时的人都喜欢喝呢？尤其是在诗人的笔下，写的更是神乎其技。
凝誉微笑道，酒跟茶实际也差不多，茶也是苦的，可还是有那么多人热衷于品茶，品味或许或高或低，但他们品的是生活，是人生。
语嫣长这么大，对这些东西懂的很少，也难怪，除了与妈妈相依为伴，基本没有朋友，也只是在大学的时候，有个把而已。
语嫣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说道，以前中秋节都是和妈妈一块过,虽然最近几年宋允哥哥和宋允爸爸也在，但至少妈妈还在身边。也不知道妈妈现在也是不是在想我。
凝誉听出话里有几分难过，便笑道，放心吧，我肯定阿姨也在想着你，你看着月亮想着阿姨的时候，阿姨也在看着月亮想着你呢。凝誉在心底轻叹一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想着我呢？
月至中天，两个人喝的都有点晕，起初凝誉不让她喝这么多，哪知道趁着凝誉去洗手间，偷偷在杯子里倒了许多。语嫣第一次喝酒，喝的也着实不少，好在没出现什么情况。
两个人背靠背坐在一起，语嫣带着微醉的语气说道，你说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啊！
凝誉侧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便把头靠在她的头上，笑着说道，其实吧，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好人可以做坏事，坏人也能做好事。又问道，在你心中什么样的叫好人，什么样的又叫坏人呢？
语嫣醉呼呼的说道，在我心中我妈妈是好人，宋允哥哥也是好人，顿了一下，又说，你也是好人。
这个时候，语嫣说出的话基本不受思想控制，只是凭着那一丝意识。或许在凝誉听来没什么，可是这句话的含量，在她的心里，不可谓不重。
呃......凝誉听到前面倒还不以为意，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是对自己真心好的。可突然提到了自己，而且和家人排在一起，心中实在想不透。不过转念又想，她也没几个朋友，这样说来倒也没什么。
凝誉柔声说道，语嫣，以后别让自己太孤单，把以前的那些旧事都忘了，开始新的生活，用全新的姿态，全新的视觉，去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语嫣笑道，我何尝没有尝试过，就比如前段时间的那个主管，他吩咐的事情我一件件认真的去做。可后来呢，他又是怎么对我的？语嫣借着酒劲，声音已经哽咽，她知道，这么久了，终于有个人可以陪她好好说话，听她说那些久远的委屈。在他面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掩饰，那张冰冷傲慢的面孔，她带的太累。
凝誉呼了口气，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待见你，也不是每个人你都要待见。中间有你喜欢的，也有你厌恶的，你要学会怎么处理这其中的关系。好比说，喜欢的人，自然而然不会拒你，可厌恶的人，自然得小心点，你可以不理他们，但是不能得罪他们。
语嫣晕乎乎的听着，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的说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宋允哥哥也常对我讲。我就是不明白人心怎么这样，你越真心对他，他却不当一回事。
凝誉笑了笑，隔了片刻都没有说话。
凝誉侧脸看着那轮高高明月，说道，语嫣，其实你笑的时候，比冷着脸更漂亮。以后别这样苦着自己，开心了就笑，不开心那就过会再笑......
凝誉说了半天，见她没半点反应，连忙起身扶着她的肩，一看才知道睡着了。
怕她着凉，便把她抱进卧室，去了拖鞋放在床上。凝誉低头看她睡着的模样，下意识的抚了抚脸颊边的发丝，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雪白中透着红晕，不觉心神一荡。
看了良久，方才猛地晃了晃头，心想，我要再这样看下去，不也成了无耻之徒。想到这连忙缩回脸颊边的左手，替她盖好被子，在桌子上倒了杯水，便轻轻关上门走去阳台。
夜间的风凉了许多，凝誉打了个哆嗦。看着外面寂静一片，突兀的想起奶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抬头看向明净的月亮，眼里都是月光，一滴一滴往下落，落在脚边，也落在地下。
苦撑笑容，心中黯然道，冷清清，孤零零，好一个佳期如梦。我不在身边，不知道你们还好吗？
他那满心悲凉，谁又会晓得，偏执孤傲注定了此番。难知不忍将那份温暖割舍，硬是背道而驰。他内心的冰冷彻骨，与她怎么不一样，都是如戏子般绘上的油彩。他也只是不愿别人窥视他的悲哀，嘲笑他的期盼。
只是如今，花这般好，月也这般圆，本是花好月圆锦衣骏马的年华，却苦作了一场满心伤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