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完全是模仿古装剧里的场景。耿志勇想笑又不敢笑。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见了官老爷还不跪下!”
耿志勇只好跟着演戏,跪下说:“小人叩见大老爷。”
扮演大老爷的滚地龙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一本正经地开始审案:“下跪何人?犯的什么罪?”
耿志勇回答:“小人耿志勇,被仇家设计陷害,蒙冤入狱,请大老爷作主……”
“大胆!”滚地龙把鞋子当成惊堂木在床上拍了一下:“苍蝇不叮无缝蛋。你既然有仇家,就说明你也不是善类!这小子竟敢胡言乱语、咆哮公堂!左右,给我掌嘴!”
两名犯人呼啦冲上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耿志勇赶紧摆手:“别打!别打!我老实交待!小人犯的是入室盗窃罪!”
滚地龙重重地哼了一声,让人担心他会连鼻涕一块哼出来。
“贱骨头!目无法纪的刁民!这次是几进宫了?”
耿志勇说:“小人一向奉公守法,这是第一次坐牢。”
滚地龙拿腔拿调:“你要好好劳动改造,今后牢房的清洁工作你包了。家里送东西来,先要孝敬我大老爷,听明白没有?”
耿志勇恍然大悟,这并不仅仅是演戏闹着玩,还是狱霸立威的一种手段。他一边答应,“是!是!小人遵命!”一边心里暗笑。哪有人给我送东西!伸长脖子等着去吧!
滚地龙接着说:“看你还算老实,本老爷赏个官给你,封你为大便侍郎。”
耿志勇愣道:“大便侍郎?什么意思?”
“笨蛋!连这都不明白!”滚地龙朝他一瞪眼:“以后我拉完屎,你负责给我擦屁股。”
两名犯人捂着嘴乐,叫耿志勇赶快谢恩。耿志勇肺都要气炸了,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他像弹簧一般跳起来,一把揪住滚地龙的衣领:“王八蛋!我把屎塞进你嘴里,你信不信?!”
滚地龙歪了歪嘴。两名犯人抓住耿志勇往地上摁。滚地龙走过来,朝耿志勇肚子上打了一拳。常言道,身大力不亏。滚地龙的块头比牛壮小不了多少,出手很重。耿志勇虽然在武校接受过抗击打训练,眼前还是黑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甩开两名犯人,紧接着一掌劈在滚地龙左肋上。滚地龙惨叫一声,立马瘫倒在地上,真的成了一条滚地龙。两名犯人惊呆了。
滚地龙的叫声惊动了狱警,他打开牢门,问出了什么事?耿志勇一阵紧张,心想糟糕!肯定要受罚了!但滚地龙还真是条汉子,忍着痛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我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了。”
狱警明知他撒谎,但并没有深究。每次有新到的犯人总会闹出点乱子来,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狱警离开后,滚地龙朝耿志勇竖起了大拇指:“兄弟好身手!练过?”
耿志勇有点不好意思,喃喃道:“在少林武校待过几年。刚才我出手是被逼无奈,对不起。”
滚地龙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不打不成相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硬汉。”
滚地龙回头吩咐其余的犯人:“你们都听着,从现在起,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
两名犯人们连连点头,抢着巴结耿志勇。
就这样滚地龙和耿志勇成了哥们,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彻夜交谈。滚地龙说,他已经是三进宫了,这次是因为斗殴伤人被抓,判了16年。这所监狱表面平静,实际上犯人中存在两大帮派。一派以他为首,叫作龙帮。另一派以拐脚马为首,叫作马帮。两派水火不容,经常发生摩擦。
滚地龙邀请耿志勇加入他的龙帮,许诺让他当副帮主。耿志勇婉言拒绝了。滚地龙说:“你没尝过掌权的滋味,不知道权力有多重要。唐太宗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好皇帝了吧?可他却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为什么?就为了要掌权。”
别看滚地龙是个粗人,讲话却引经据典、颇有深度。但耿志勇仍不为所动。他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想早点出去,找陷害他的人报仇。
滚地龙眯起眼睛瞟着他:“兄弟,你好像有心事?”
耿志勇一愣,连忙否认。滚地龙说:“在这种地方混,没有帮派作靠山是要吃亏的。你再考虑考虑。”
耿志勇断然道:“没啥好考虑的。我刑期不长,不想惹麻烦。”
一阵沉默。黑暗中看不见滚地龙的表情,但估计他一定很失望。然而出乎耿志勇的意料,滚地龙大度地拍拍他说:“行,我理解。只要你不加入马帮,我还把你当兄弟。”
滚地龙上床睡了。耿志勇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才那出并不滑稽的滑稽戏将他的睡意完全打消。不加入帮派真的会吃亏吗?未来的3年零6个月怎样度过?耿志勇心里充满忧虑。
滚地龙碰上硬钉子的事很快就在监狱里传开了。犯人们见了耿志勇都指指点点,报以一种异样的目光。人怕出名猪怕壮。耿志勇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行事做人愈发小心,刻意保持低调。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犯人们该干嘛干嘛,日子过得单调而平静。耿志勇开始怀疑所谓的龙帮马帮之争根本不存在,至少滚地龙夸大其词了。
然而过了没几天,一个突发事件就改变了他的看法。那天放风时,两名犯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打斗起来,一人用暗藏的石头朝另一人脑袋上猛砸。若非狱警及时赶到,肯定要出人命。那个伤者正是龙帮成员。这次斗殴显然有着帮派摩擦的背景。输了一局的滚地龙咬牙切齿:“等着瞧!我会让拐脚马知道谁才是老大!”
耿志勇挺好奇。滚地龙已经算是恶棍了,他的对头、那个拐脚马又是何等人物?难道比他还恶?
第二天排队做操的时候,滚地龙悄悄指给他看了。耿志勇恍然大悟,难怪叫他拐脚马,原来他是个瘸子,而且瘸得很厉害,走路一歪一歪像摇舢板。一般说来,残疾人总会让人心生怜悯。但拐脚马却恰恰相反,满脸横肉加上一双凶恶的眼睛,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他的罪名和滚地龙一样,也是故意伤害。由于被害者不治身亡,他被判了20年徒刑。
拐脚马大概发现耿志勇在注意他,蓦地扭头朝耿志勇扫了一眼,目光像刀子一般阴冷锋利。耿志勇并不是胆小鬼,但却禁不住心头一哆嗦。而且不知为什么,那目光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国庆节快到了,监狱里大扫除。耿志勇等几名犯人被分派擦窗户。和耿志勇搭档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看上去还不满20岁的小伙子。他们站在四楼走廊的窗台上默默干活,谁也不搭理谁。
几个犯人出现在走廊里。走到耿志勇旁边时,其中一个拿拖把的家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拖把柄猛地朝耿志勇戳过来。练武的人对危险会有一种预感。耿志勇身子一偏,拖把柄没戳到他,却戳到了和他搭档的小伙子身上。此刻的耿志勇没时间反应,也用不着反应,一切都是出自本能。他倏地伸出了手,就在小伙子坠楼的一刹那,紧紧抓住了小伙子的手腕。楼下是坚硬的水泥地,掉下去必死无疑。小伙子吓得大叫救命。可是那几个犯人非但不救,反而加快脚步,一下跑得没影了。
小伙子悬在半空中,百来斤分量全都吊在耿志勇胳膊上。耿志勇想把他拽上来气力又不够,只能死死地抓住他,很快整条手臂都麻木了,手指也在打滑,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名狱警赶到,抓住小伙子把他拖进了窗户。
小伙子吓坏了,脸色煞白,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朝耿志勇连连拱手:“谢谢!谢谢!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看着小伙子感激涕零的样子,耿志勇很不自在。从那些犯人见死不救的行为分析,这决不是一次意外。有人想害死他。小伙子遇险是受了他的连累,他没资格被称作恩人。
这时小伙子又说:“我惭愧啊耿哥,我对不起你……”
耿志勇心里咯噔一下:“等等!你叫我什么?耿哥?你怎么知道我姓耿?”
小伙子说:“我认识你,你的行李就是我偷的,里面有你的驾驶证。”
耿志勇目瞪口呆。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简直做梦都想不到。
随后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小声拉起了家常。小伙子告诉耿志勇,他名叫齐小满,今年才18岁,作贼却已经作了10年,在小偷圈子里里也算是个拔尖的人物,名声响当当。
瞧他得意的样子,耿志勇有点好笑:“既然你这么了得,怎么会被抓呢?你吹牛吧?”
“唉,别提了!”齐小满一脸懊恼:“那天夜里我溜进一栋商务楼,偷了几百块钱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得手后觉得很悃,想在沙发上打个盹再走,不料竟一觉睡到天亮,被人逮住的时候还在做梦呢。”
耿志勇差点笑出来:“你哪是偷东西,你是。”
齐小满一直在社会上混,年龄不大,说话却老三老四的:“人倒起霉来,喝口水都塞牙。幸好法官看我年龄小,对我手下留情,只判了2年。耿哥,你怎么会坐牢?”
耿志勇没吭声。他不想在外人面前鸣冤叫屈,这对他没好处。
齐小满拍胸脯:“我齐小满是个讲义气的人,耿哥救了我的命,以后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耿志勇笑笑说:“你要做的就是离我远一点。”
齐小满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有点不爽。其实耿志勇是为他好,不想再连累无辜。由于犯人都穿着同样的囚服,刚才下黑手的人是谁,耿志勇没看清。对方目的何在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知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这是最可怕的。
干完活回到牢房,耿志勇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滚地龙,请他帮忙分析一下。滚地龙说:“还用分析?明摆着是拐脚马指使手下干的,他把你当成了我的人。兄弟,你背上黑锅了。”
耿志勇将信将疑:“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滚地龙说:“我和拐脚马在入狱前就誓不两立。你会武功,干掉你就等于断了我的臂膀,他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耿志勇想来想去,这似乎是惟一的答案。他打算以后找机会跟拐脚马解释一下。滚地龙冷笑:“兄弟你太天真了,这事解释得清吗?还是来当我的副帮主吧,有龙帮撑腰,看他还敢动你一根毫毛!”
耿志勇断然摇头:“我说了,我不想趟这浑水。”
滚地龙耸耸肩膀:“拐脚马不会放过你的,出了事别怨我没警告你。”
滚地龙的话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耿志勇心上。想到拐脚马那双凶恶的眼睛,真让人不寒而栗。妈的!这真是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大年初一那天,监狱照例举办联欢会。所有的犯人在食堂里集中看节目。耿志勇恰巧与拐脚马坐前后排,这是个表白的好机会。他和坐在拐脚马正后方的齐小满换了个位置,凑到拐脚马耳边说:“有件事我要澄清一下。滚地龙要我加入龙帮,我拒绝了。我跟他没关系。”
拐脚马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耿志勇碰了个钉子,愈发感觉胸闷。看来滚地龙说的没错,这个黑锅算是背上了。
台上唱起了黄梅戏《天仙配》。听着这来自家乡的旋律,想着父亲苍老孤独的身影,耿志勇不禁一阵心酸。他真想跳起来大叫,我不该在这里!我是冤枉的!我要出去!
联欢会在《步步高》的乐曲声中结束。犯人们纷纷返回牢房。这时管教出人意料地通知耿志勇,监狱长要见你,现在就去。
耿志勇心里打起了小鼓。监狱长见我干什么?这一去不知是福是祸?
耿志勇来到办公室,毕恭毕敬地站在监狱长方远面前。方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认识林小凤?”
自从入狱后,耿志勇一直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这个女人几乎从他脑子里删除了,所以愣了片刻才回答说认识。
方远接着问:“你跟她什么关系?”
耿志勇迟疑道:“算是朋友吧。”
耿志勇很想反问一句,你也认识林小凤?但想到自己的犯人身份,还是忍住了。
方远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救了一个犯人的命,很好。你要继续努力改造,重新做人。没事了,你走吧。”
耿志勇唯唯诺诺地退出。方远坐在椅子上蹙眉沉思,圆珠笔在手指间绕来绕去。
几天前,一个开公司的老同学给他打电话,请他到希尔顿吃饭。他还以为是同学聚餐,可是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真正做东的并不是那个老同学,而是林小凤。碍于面子,他只好就座。三个人吃着烤羊排,喝着五粮液,东拉西扯了一阵。老同学推说有事先走了,留下方远和林小凤单独在包房里。林小凤拿出一个礼品盒送给方远,说是两罐台湾高山茶。方远笑笑说:“都是明白人,你就别兜圈子了,找我什么事?”
“那我就直说了。”林小凤道出,她表哥耿志勇犯盗窃罪判了三年半,在滨海市监狱服刑,想请方远帮忙把他捞出来。
方远打哈哈:“林小姐你烧错香了,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林小凤说:“我求你也是出于无奈。我表哥心脏病很严重,随时都可能发作,有生命危险。”
方远摇头:“这话说得太夸张了吧?据我所知他练过武功,身体棒得很。”
见林小凤愣在那儿,方远接着说:“怎么?你不知道他进过少林武校?你这当表妹的也太粗心了。”
林小凤有点窘,支支吾吾道:“我平时跟他联系不多,有些事还真不了解。但他有心脏病是真的,能不能让他假释或保外就医?”
方远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犯人保外就医有一套严格的程序,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至于假释,难度就更大了。”
林小凤不肯罢休,拦着方远软泡硬磨。方远正色道:“磨上三天三夜也没用,违规的事情绝对不能做,对不起了林小姐。”
林小凤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有难处我理解。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这两罐茶叶请笑纳。”
林小凤把礼品盒塞到方远手上。
方远在仕途上混了这么多年,对这种暗渡陈仓的把戏一目了然。要是换作别人,他早就拂袖而去了。但面前这个女人美貌高雅,笑靥如花,方远实在拉不下脸。他掂了掂礼品盒,望着林小凤道:“说句不客气的话,要真是茶叶我就收下,如果还夹带着别的东西,那你就是存心整我,让我犯错误了。”
林小凤张口结舌,一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