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午夜,清风轻抚大地。
高阔的天空,月暗星稠,璀璨夺目,如梦如幻。
突然,两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半空中。
身型显示,这是两个男子。
白色皮靴,白色长袍,还有极其诡异的白色面具。
他们竟然在高控之上慢步而行。而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们明明与普通人类的身材大小差不多,但他们一步却能跨出数丈远。
低沉的鸟鸣声不时地从远方传来,整个利州城都已沉入梦乡。
坐落在南山脚下的一座富丽幽雅的府邸,此时也像往常一样,只剩下后院中的佛堂里还有一点光亮。这是府内里最恢弘的地方,但在夜深人静之时,这里却是老鼠的乐园。
那两个在空中慢步的身影自西北方向而来,很快就来到了这座府邸的上方。
他们落在了后院北侧的屋顶上。
其中一个身材相对较小的白衣男子,顿然就地在瓦片上盘腿坐了下去,体态显得异常活泼,他带着讨好的口吻说道:
“蛭奇大哥,我太替你感到冤了。想你堂堂十一座,是何等的实力,何等的地位,怎么能亲自来押解一只老鼠之魂呢?”
身材较高的男子身体站得笔直,如一座雕塑一般,他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我们要押回去的这只老鼠,可是非同一般的。如果它的实力完全觉醒了,一百个你也不是它的对手。”
身材较小的男子不相信地笑了起来:“蛭奇大哥,你是说笑的吧?我春癸就是再不济,也不可能连一只老鼠也对付不了。”
蛭奇没有回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般,那面具下的脸也不知道挂着何种表情。
“一只老鼠能有一百个我的实力,甚至还高于这个实力,这怎么可能?我可是苦修四百年才有现在的实力。……”春癸一直跌跌不休,最后他问道,“那它什么时候能觉醒啊?”
“下一世。”
“下一世?那我不是很快就能看到它的实力了?”春癸的语气带有明显的期盼。
“安静一点,好像它这一世死亡的情况有所不同。以它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饿死的。”
“饿死?难道它以前的都是饿死的吗?”
见到蛭奇又没有回应,春癸终于识相地闭了嘴。
但他们所注视的佛堂,门窗都是紧锁的。
虽有灯光,屋里并没有人,那每个白天都在这里念经的慈祥的老妇人,往往是整个府内睡下最早的人,即使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也不例外。
宽敞的佛堂内四壁辉煌。
在一侧的墙边置有三尺多高的一个黄花梨柜子,颜色深暗,表面的深褐色条纹,蜿蜒优美。而没人知道,柜子后边,有一个已存在不知多久的老鼠洞。
此时此刻,几只老鼠正躲在那黑暗的洞口边,屏气凝神,触须灵动,探知情况,伺机而动。
而那落在最后边的一只老鼠,极其特别。
它个头并不比前面几只小,但它却一直战战兢兢,惊惧不已,这让它与前面的几只老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更为奇特的是,前面的老鼠皆为背部深灰,腹部淡白,而它通体一身鼠毛却都是黝黑。
那佛龛上的观音佛像,慈眉善目,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栩栩如生。佛龛上方架有五彩帷帐,在其映衬之下,菩萨更显得尊贵异常,佛法无边。
佛龛下方设有一紫檀木大供桌,上面加有一条相配的垫木。金色的丝绸桌布铺盖住了垫木和供桌,并一直拖至地面,让供桌表面看起来呈一个阶梯形状。
上一层摆放着的几个灵位,代表着这家的几位有头面的先祖。而被放置在最中间的黄建峰,便是上一代家主,即那念经的老妇人的丈夫。
供桌的下一层才是香案。新打造的一个香炉和两盏油灯一线排开。在最中间的香炉里,三炷香终于快燃到了尽头,两个灯盏里的油也快被耗尽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供桌上还摆放着馒头、糕点和核桃,因为今天是黄建峰的忌日。
供桌前方的地面上,还有三个厚软的蒲团。
“喵——”
突如其来的一声猫叫,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并给这安静的后院增添了许多阴森之感。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这一瘆人的叫声,佛堂里的灯光居然全都熄灭了,仿佛是某种恐怖的存在有意为之似的。
“喵——”
“喵——”
……
凄厉的猫叫声还在持续着,但音量却慢慢变小了,就好像那叫唤的猫已经走远了。
渐渐地,后院恢复了宁静。
猫的叫声已经没有了,但那阴森感还没有完全消逝。
远处的山棱依稀可看,府邸内的房屋也棱廓分明,而佛堂内却是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之间,一只老鼠从柜子后边探出头来。但它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灵透的双目,带着淡淡的白光,警惕地观察着屋里的动静。
片刻之后,它大胆地向屋子的中央跑了一小段,随即立刻返身跑了回去,就像是发现了危险一般。
过了一会儿之后,它又跑了出去,不过跑到了更远的地方,才如同上次一样折返而回。
在柜子旁边观察了很久之后,它确定了屋里没有危险,终于才放心地在屋子里欢快地跑了起来。
顷刻之后,四五只老鼠陆续地出现在了屋里。
它们奔跑着,相互追逐着,尽情地享受着壮阔的空间。在这里的感觉可比在狭窄的洞中畅快多了。
而此时,柜子后面还有一只老鼠,依然战战兢兢,惶恐地在出去与呆在原地之间犹豫不决,终究,它还是放弃了,像以往一样,无论如何也不敢加入它们的队伍。它便是那只与众不同的黑鼠。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那几只老鼠玩够了才终于想起来,它们出来的主要目的是寻找食物。于是,它们便争相开始往供桌上爬去。
老鼠天生对食物有极其敏锐的嗅觉,在供品被摆上香案的时候,洞里的老鼠们就已然知晓了。
在案桌上的老鼠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柜子后面的黑鼠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它现在感到很饿,很想跟其他老鼠一样,到香案上大吃一顿,但是它不敢,好像再往前迈一步,就是死亡。这种没来由的恐惧感已经折磨它五百年了。
五百年来,每一次的出生,是它最绝望的事情。
因为,除了受处罚的第一次转世,它以后的每一次转世时,记忆都没有被抹去,所以,五百年所有的经历,都历历在目。每一天的恐惧和饥饿,折磨得它仿佛随时都能崩溃一样。
因为记忆不灭的原因,它的智力已经接近于人类,但它的胆怯却让它对外界一无所知。
其实它早就发现,自己的感应、感知能力远在其他老鼠之上,身体条件也是同样,但胆小让它成为老鼠中的乞丐。就是靠向其他老鼠乞讨,它每一世都能活得很长。
回想起自己五百年的煎熬,可怜的黑鼠不禁掉下眼泪。这是五百年来的第一次。
以它超乎一般的智力和感知能力,它知道猫一定会回来。所以,它决定要结束这一切,它要自动葬身于猫口,因为它不想再等到老迈之时再饿死。
再犹豫了一阵后,它终于跨出了第一步。
它清晰地感受到,是自己的颤抖的心在使劲拉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前往佛堂的中央。
走出了柜子,黑鼠感到自己好像已经战胜了自己,因为这样大胆的举动,五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所以,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以后,它便开始做梦了,它想变成一只正常的老鼠。
一时之间,它竟将猫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它得意忘形地向香案上爬去。
突然,嗖的一声,一只大灰猫赫然已经出现在了屋的中央。
猫和老鼠,这两种奇异的生灵,都拥有那无视黑暗的神奇的眼睛,听力超凡的耳朵和能够感受到空气波动的敏锐的触须。可是,这两种生灵偏偏天生就处于敌对,而且天生的一强一弱。
宁静的夜晚,漆黑的佛堂,这两种生灵又一次相遇了。
一见到突然出现的大灰猫,香案上的所有老鼠顿时都慌乱了起来。有的吓得直接从桌上掉了下来,有的是顺着后面的桌腿跑了下去,还有呆在上面打着转不敢下去的。经验老道的知道向着反方向逃,而没经验的一根筋地向着柜子后面的洞口跑去。
黑鼠更是吓得老袋里一片空白,身体也不受使唤。但它还是鬼使神差地往柜子跑去。
可是,那只大灰猫正在包抄过去,要拦住它的去路。
黑鼠意识到自己正在奔向猫嘴,正在奔向死亡,这是它前一刻想要的,却不是这一刻想要的,但它不知为何,自己矫健而灵活的身体竟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此时,存在于黑鼠脑子里的不再是恐惧了,而是无边的悔恨。
五百年来,它所体会到的几乎只有恐惧、饥饿、羞惭和自责。但在刚才的瞬息之间,它便深刻地感受到了另外两种新的,但截然相反的感受,那就是欣喜若狂和极度悔恨。
但是,就在黑鼠准备接受死亡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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