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无边的疼痛怒吼着撕扯林子凡所有的神经。
难道没死成被救回来了?太丢人了!估计会被严加看管,以后都没机会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植物人,最后呼吸衰竭而死?林子凡从疼痛中分神,无比郁闷的想到。
从带回来已经昏睡整整八天的小人,还躺在床上,痛苦的拧着细细的柳眉,没有血色的小嘴紧闭,苍白的脸上冷汗连连,小手无力的摆在身边,身上几处大穴扎着银针,晃着人眼,让人忍不住的心疼。
正值深冬,外面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天的雪,很冷。房间里燃着地炉(地上挖一个大坑,在里面烧柴烧炭上面可以架锅,不用的时候可以盖起来),炉子边上放着一只砂锅一个罐子,很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中药的味道。
医鬼莫老头的药僮靠在床边,手里拿着布巾,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脸色很差,眼下青黑。已经守了八天了,这两天情况才慢慢稳定,十二三岁的药僮才敢打盹休息一下,头几天连药都灌不下去,扎针身上都是僵的,只能用药熏。
武林盟主君子剑徐朋优一大早走进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徐明优面色温润平静的走过去,只是微皱的眉和带了血丝的眼还是流露了担忧。
谁这般的狠心,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下至毒断魂散?如果不是莫老正好云游至此,那这孩子怕是早就......想起莫老初见这孩子的惊讶与兴奋,徐明优暗叹一口气。毒入脏腑,心脉微弱将断而未断,多亏了胸前的那块紫色暖玉保住一条性命,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
徐明优拿起一件外袍披到药僮身上,药僮猛一点头惊醒过来。
“盟主好早!”
徐明优颔首,“怎么样了?”
“师傅说已无大碍,今天就该醒了。”
徐明优点点头,看着药僮疲倦的脸说:“下去歇着吧,我看着就好。”
药僮想了想,终究抵不过倦意,对徐朋优俯身一礼:“如此,就有旁盟主了。师傅用过早膳就会过来,药和粥已经备好温在地炉边上了,只等小公子醒来。”
药僮转身从一道小门进到耳房。徐明优在床边坐下,拿起布巾给床上的小人儿细细的擦汗。
苍白精致的小脸上,两条柳叶眉眉心皱起,长长的眼睫如扇子一般轻轻颤动,小小的鼻头微微上翘,鼻翼随呼吸不易察觉的一张一驰,失了血色的两片薄唇紧抿,牙关紧咬,忍受着巨大的苦痛。
不过才三四岁大的小儿,怎么会招来如此灾祸,你的父母亲呢?他们在哪儿?可还活着?可是在担心你寻你?他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以后,留在我家可好?
徐明优抬手轻柔的抚上那张小脸,太瘦了,太苍白了。床上的小人儿眼珠动了动,歪头蹭了蹭温暖的大手,放松了眉头。
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徐明优站起身,往边上让出一步,对着刚近房的鹤发童颜的小老头抱手一礼:“莫老。”
“盟主不必多礼,”小老头急步走过来,双手也是一拱,低头细细的端详一番小人儿的脸色,再左手搭上小孩儿细细的手腕,默默沉呤一下,点点头收回手,再将银针仔细的取下来,用药酒洗净,收好。转身迎上徐明优询问的目光,开口道:“毒已经都清了,这孩子今天就能醒来。只是这毒太过凶狠,深入脏腑,全身经脉已毁,终生不得习武练气。断魂乃至毒本就无解,老头也只能以毒攻毒,以针石保命。如今他身体很是虚弱,老头会在府上多打扰些时日,为他调养身体。”
“多谢莫老!”
“盟主言重了。这孩子命大,中断魂而不死,以后寻常的毒是伤不到他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老头回头看看床上的小人儿,叹气道:“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他才三岁,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下得了手,好狠的心肠!”
疼痛减轻,林子凡远远听到有人说话,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好像过了很久,林子凡艰难的撑开双眼,愣愣的打量眼前的情形,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自己躺在床上,不是家里用惯的柔软舒适的大床,也不是医院的病床。空气中有浓重的中药味,而不是清新济的味道,也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头顶是藕荷色的帐子,轻薄透气,从帐顶垂下细碎的流苏。床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二十几岁的样子,长发长衫,另一个是个小老头,也是长发长衫。房间里摆着木桌木椅,桌上放着些瓷瓶纸包,一套青瓷茶具,中间的地上有个四方的坑,坑里烧着火,边上放着口砂锅砂罐。
徐明优和莫老头见床上的小人儿睁眼醒来,都暗叹一声,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柳眉凤眼,额头饱满,下巴尖尖,只是太苍白太瘦了。
“孩子,孩子,你现在感觉如何?”林子凡回过神,盯住凑到面前的脸,是那个年轻的,很普通的一张脸,二十四五的样子,眉眼温和,温润如玉,眼中是浓浓的关心和担忧。
“你是谁?”林子凡再一次愣住了,这是自己的声音吗?虽然有些沙哑干涩,但是明显是小孩子的声音。
莫老头递过来一杯清茶。徐明优扶起床上的小孩儿,让他靠进自己怀中,接过,把茶水送到孩子嘴边。
林子凡看看自己的手,细小,瘦弱,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虚弱无力,连手都握不起来,嗓子干痒。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带着警惕和疑惑。
徐明优看一眼怀里的孩子,收回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水,说:“没有毒。”再次递到林子凡嘴边。
林子凡按下疑惑,就着徐明优的手喝下了整杯水,茶水清淡,带着丝丝的甘甜,他觉得浑身的血液这才开始流动。林子凡吐气,再吸气,抬头直直的看向身边的人,一字一句清晰的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你不要怕,这里是柳州徐家庄,我是家主徐明优,这位是鬼医莫老。”徐明优直觉这孩子的目光清澈,却如有实质,仿佛要看透他一般,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在这里昏睡了八天。八天前,我从同安镇回来的路上发现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一个侍卫还有几个黑衣人死在那里,马也被人砍死,另外还有一个重伤的人将你护在怀中,我报了身份后,他把你托付给我,并交代说把他和其他人都放回车上点火烧掉,然后就断气了。车和人都已经按他说的烧了。你虽然没有外伤,但却中了剧毒断魂散,幸好有暖玉护身,正好莫老云游至此来我家中做客,帮你解了毒。”顿了顿,仔细看看怀中小人儿的神色,继续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林子凡仔细把身边的两人看了又看,不像是拍戏,不像是作假,再看看自己,握了握手指,也不像是做梦。林子凡郁闷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管怎样,被人家救了,总得说声谢谢。林子凡心中暗叹,抬头对着两人微微一笑:“多谢徐庄主莫老救命之恩!”
徐明优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孩子不简单。莫老头在一边摆手:“是你自己命大,就算有暖玉护身,寻常人中了断魂散也活不了五天,断魂散之毒本来无解,我只是给你用了另外的毒药将断魂散的毒性抵消,再将余毒用药逼出来,这是险而又险,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将你救回来。你刚醒过来,身子虚,有没有哪里难受?”
林子凡默默消化老头说的内容,脸上继续微笑:“还好,就是没有力气。”
莫老头点点头,突然皱起眉头,问:“你家住何处?家里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给你下了断魂散还要追杀?”
林子凡万分的无奈,摇摇头,垂下眼眸,说:“我不知道,不记得了。”除了这样说,林子凡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徐明优看着怀中的孩子,他脸色依旧苍白,方才清澈的眼神变得黯淡,有无奈还有迷茫。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放在他的头上,抚了抚孩子柔软的黑发说:“不记得便不记得罢,先养好身体。”
莫老头把药和粥盛到晚里,端过来,叫了声“盟主”便将粥晚递给徐明优。
“盟主?”林子凡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徐明优。
“徐庄主是当今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怎么还有武林盟主?还有鬼医?林子凡活了三十年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徐明优也不管林子凡疑惑吃惊的脸色,从莫老头手中接过粥,轻轻用勺子搅一下,舀起一勺放到自己嘴边试了试,才送到林子凡嘴边。
“我自己......”林子凡微微皱了皱眉,想自己端过来,活了三十岁了怎么能要一个二十几的人喂,可手抬到一半就没有力气了,只得张开嘴将粥和“来”字一同咽下。粥很粘稠,看得出熬了很久,有些清甜,也有些腥味,应该加了草药的。
徐明优喂的很仔细,目光柔和。林子凡一阵恍惚,多长时间没有跟人这么亲密了?好像小时候生病了,爷爷也会这样喂自己吃粥。吃下了大半碗粥,林子凡摇头说:“我吃饱了,谢谢。”
徐明优掏出锦帕给林子凡擦擦嘴。林子凡有些感动,有些无奈,却没有躲避。
然后一碗浓黑的药汁端到林子凡面前,散发这苦涩的中药味。林子凡看了看,没有皱眉,直接闭上眼睛默默喝光药汁,满口苦涩,一直苦到了心里。睁开眼,一块似糖似糕的东西就在眼前,有一丝甜香。
“桂花糕,甜的,吃下去压一压苦味。”
林子凡抬眼,眼前的男子笑的温如暖玉,心中一阵暖流,大概爸爸也这样对自己笑过吧。低头就着那只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将桂花糕吃下,真的很甜。林子凡眼眶有些发热,使劲眨眨眼,稳了稳情绪,这才抬头对徐明优甜甜一笑:“谢谢!”
徐明优心里一阵钝痛,揽这孩子的手加了一分力,把这个眼眶发红笑容明媚的孩子搂到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孩子,太过乖巧了。
片刻,徐明优放开怀里的小人儿,揉揉他的头发:“你身子弱,好好休息吧,耳房外间都有人,有什么不舒服唤人就好。”
林子凡点点头,躺下,闭眼。
徐明优给他盖好被子,又揉揉他的头发,然后静静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脸色好像没那么苍白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细阴影,嘴角微微勾起。
本来还想考虑一下目前的状况,整理一下头绪,但是熬不住困倦,林子凡很快就睡着了,这次睡的很安逸,很温暖,没有痛苦,就像是泡在温泉之中。
徐明优站起身,出到外间,招来府上的小丫鬟,吩咐她和药僮一起仔细照看里面的小人儿。莫老头交代好药僮,也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房门。
“莫老,您怎么看?”
“是个乖孩子,很聪明,才这么小,却让人觉得经历过很多事情,很老成,完全不像个孩子。若真不记得了,应该是中毒昏迷的时间太长,损伤了头脑,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唉,不知道吃过多少苦。”
徐明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