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敖雪进了书房,见徐明优坐在桌后黄梨木椅上,脸上尽是忧虑疲惫之色,知他已经气消,却在担忧操心。徐敖雪最是能察言观色体查人心的,见徐明优这般,只得心中一叹,恭身唤了一声“爹爹”,便不再开口,只在桌前低眉敛目垂手而立。
徐明优看了他一阵,叹气道:“坐下说话吧。”
徐敖雪却是不动,依旧垂着眼眸,淡淡的开口说:“爹爹,这次的事情敖雪有错,等分说清楚了,若爹爹不生气,再坐下也不迟。”
徐明优见状有些愠怒,冷冷的说:“那你就说吧。”
徐敖雪恭恭敬敬的回道:“敖雪先是错在没问清楚狼头山的情况,就央求爹爹要带梅梅前去。二是错在没有带一个家丁护卫就贸然出门。三是错在,明知狼头山山贼未绝,却在山上茶棚歇脚,遭遇山贼。”
“你倒是清楚的很。”徐明优仍是冷着声音,有看了一阵,收了怒意,再叹一口气说:“你三岁起就在我徐家生长,虽不是我亲子,却也是我和你娘看着长大的,自是如敖生梅梅一般对待。早上敖生说要娶你为妻,你也知道了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徐敖雪撩起衣摆,一跪到地,抬头说:“敖雪知道十年来爹爹娘亲识敖雪入己出,将我兄妹三人一般看待,细心教养。敖雪铭记在心,甚是感激,却是年少无为,无以为报。至于,至于哥哥说的事情,敖雪想听听爹爹的看法。爹爹,您在担心什么?”
徐明优见他眼中一如当初的清澈,被他一语说中心事,不由得开口问:“你怎知我在担心?”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三个子女中,徐敖雪最是聪颖的一个,如此眼神清澈的一个人,心中也必是清明的。
徐敖雪也不答,只是坦然的看着徐明优,静静的等他开口。
徐明优心中又是一阵叹息,带着些许倦意说:“我也不是反对你们。只是,你今年十三岁,虽然聪慧,毕竟年纪小,见过的人事也少,年纪相仿的接触最多的便是敖生,与司徒言虽有来往,他家去年却搬去了幽州安阳,离的也远了。你会对敖生有所依恋也在情理之中,你还小,不识情爱,原也不是你的错。敖生却不同。他年近十七,已经开始出门办事,处理庄里事物,也该懂得情人之爱与兄弟之爱不同。明知如此,却对你动了这般心思,更妄言要娶你为妻,便是他的过错了。”
徐敖雪细细的听了,这才明了,徐明优是在为他二人操心,心中一片温暖,感激的笑道:“原来爹爹操的这般心思,敖雪多谢爹爹了。”
复又敛了笑意:“爹爹会如此怀疑,怎知哥哥不会?又怎知敖雪不会?我与哥哥相伴十年,真的能分清对彼此的心意吗?哥哥是徐家长子,论身手论品行,都是良才。日后必当继承徐家庄,甚至是武林盟主之位,若是娶了自家弟弟,定会落人口实。男妻在齐云是什么身份,敖雪自然明白。况且男子不能生育,徐家要传递香火,哥哥就须得娶女子过门,真到那时,敖雪该如何自处?爹爹必是考虑到了这些。爹爹为我二人操心至此,敖雪谢谢爹爹了。”说罢,俯身磕了一个头。
这些事情,徐明优自然是考虑过的,所以才会那般生气,现下见徐敖雪将自己的忧虑一一道出,各种心情从胸中转过,却说不出话来,只得长长叹息一声。
徐敖雪直起身子,继续说道:“其实这些,敖雪又何曾没有想过,哥哥虽不一定会想这么多,却也该是考虑过一些的。敖雪年纪小,若说已经认定了哥哥,只怕爹爹也是难以相信的。何况敖雪的性子爹爹也是知道的。我若是爱上一人,必不愿意躲在那人身后安心接受保护,也必不愿意与人分享他的爱意。我若是爱上一人,就须得有与他相当的实力,须得与他站在同样的位置,共同面对风雨,一同分享欢笑。”
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徐明优,目光坚定,心中已有了决定,释然的一笑,继续说道:“可是敖雪如今除了徐家二公子的名头,什么都没有。所以爹爹,敖雪有一事相求,请爹爹成全!”说完,又磕头拜下。
徐明优见他这般,心中有了淡淡的疑虑不安,偏偏不知道徐敖雪是怎样想法,只能先让他起来。
徐敖雪直起上身,却没站起来,“爹爹,现下哥哥心里已经失了冷静,敖雪也需要自己好好考虑,看清自己的内心。我二人还是分开一段时间的好。”
徐明优说:“我明白。下月是你司徒伯伯的寿辰,往年他一家在这里时,我们是要前去祝贺的。这次就让敖生走一趟好了。”
“如此甚好。爹爹,敖雪已经十三岁了。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敖雪这些年读过的书虽然多,却是过不了万的,走过的路更是不足千里,连出门的次数也是十个手指便数的过来。爹爹,敖雪,敖雪也该出门历练历练了。”末了,话语间带了恳求之意。
徐明优知道徐敖雪识大体,凡事有自己的主张,从来不会做无理取闹的糊涂事情,三个子女中最是省心的一个,平日也少有管教,凭他自己做主。听他如此说,便知他心意已定,却是万般的放心不下:“你身体不好,外面比不得家里,你也才十三岁,江湖险恶,要历练何必急于一时?”
“爹爹,爹爹请听我说。敖雪知道,爹爹不放心敖雪出门历练。可是爹爹,敖雪今年十三,身体不好,江湖险恶,难以自保。明年十四,身体依旧不好,江湖依旧险恶,依旧是难以自保。后年大后年还是如此,那敖雪何时才能立足?”
徐明优被他一问,也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爹爹不放心,敖雪带上子非就是。子非能力如何,爹爹也是清楚的。”
徐明优眼中一黯,原来你早就存了此种心思。
“爹爹,敖雪当初并非刻意为之,只是看子非聪明好学,是个可造之才,不忍埋没。爹爹也知道,在敖雪看来大家都是平等的,敖雪从未当谁是下人,谁是贱奴。”
徐明优点点头,神色仍是黯然:“也好,你也该去找找自己的身世。”
“爹爹,敖雪不曾想过要找亲生父母。”
“你,不想找到他们吗?”
徐敖雪轻轻一笑:“不想。敖雪自三岁在徐家庄醒来,便只知道自己只有一位父亲,就是您。至于亲生父母......”徐敖雪低头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三岁时身中剧毒,幸被爹爹和莫老所救。我亲生父母也不知是得罪了怎样的仇家,十年里也没人来找过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尚在人世。他们若还建在,那仇家如何了?我若找到他们认祖归宗,当年的仇怨该如何处理?倘若他们被仇家所杀,那我是否要背起这等深仇大恨?如此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尽头?还是不要去找的好,冥冥中自有安排,且看天意吧。”
徐明优知道他品性良善,却不知他是这般想的,叹道:“好孩子,是我错怪你了。”静了片刻又说:“也罢,你要出门历练便去吧,及早回来便是。”
徐敖雪抬起头,眼中恳求之意更盛,隐有泪光:“爹爹,敖雪想,想求爹爹给我五年时间。”
“五年?”徐明优一惊,“为何要这么久?”
“爹爹,敖雪也是男儿,想凭自己的能力做一番事出来,五年已是短了。而且,我想知道,我与哥哥的情意到底如何,能否经的住时间的考验。这五年里,我与哥哥,不能互通消息,不能打探对方的事情,更不能见面。”
“你这是何苦?”
“爹爹,男男相恋,本就有悖常伦,若是连这五年都受不住,又如何光明正大的面对世人?”
“可这天大地大,若是无意间遇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这样说未免太过绝断。”
徐敖雪也是一叹:“若是无意间遇到,那也是无法的事情了,还是那句,且看天意吧。”
徐明优还是犹豫。
“爹爹,敖雪心意已决,求爹爹成全。”说完就又要拜下。
徐明优身形一动,扶住他的肩膀,说:“罢了,便依你吧。”
徐敖雪这才笑了:“谢谢爹爹!”
徐明优眉间忧虑稍减,笑了笑说:“去叫你哥哥进来吧。”
徐敖生进了书房,不知道徐敖雪跟爹爹说了些什么,行过礼便与小雪站到一边。
徐明优见徐敖生晒的脸上发红,走路下盘不稳,也是心疼,便让他二人各自坐下。
徐敖雪就给徐敖生倒了被凉茶。徐敖生接过,几口喝干,徐敖雪又添满。
徐明优等了一会子,才开口说:“下月是你们司徒伯伯的寿辰,敖生,你去给他拜寿吧。”
徐敖生点头领命,等他的下文。
“至于敖雪,他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我决定给他五年时间,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五年里,你二人不得私自通信,不得打探对方消息,更不得见面。”
“爹爹!”徐敖生一听就急了,霍的一下站起来,脸上有些恼怒,“爹爹,小雪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赶他走?”
“敖生,”徐敖雪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解释道:“敖生,这是我的意思。”
徐敖生一怔,呆呆的转头看向徐敖雪。
徐敖雪见他这样,心中也是不忍,却还是开口道:“是我的意思。”
徐敖生心里一阵难受,甩开徐敖雪的手,偏过头去,抖的声音说道:“我明白了,你不必躲我。我说过,你若不愿见我,我避开就是。”
“敖生,不是这样,你听我......”
徐敖生心中难受,片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不理徐敖雪,只对徐明优一恭身,说:“爹爹不必操心,敖生知道该怎么办。我身上不爽利,先下去歇着了。”也不看徐明优的脸色,转身就往外走。
徐明优看徐敖生会错了意,心里难过,只得叫住他:“等等。你先听我和敖雪说完再走不迟。”
徐敖生在门前停下,背对这他二人,苦苦的压抑着内心的煎熬,涩着声音说:“不必再说,我都明白了。”
“你真的都明白吗?我若现在嫁了你,你便是娶了自己的弟弟。你是徐家长子,以后会是徐家庄庄主,武林盟主,别人怎会服你?会怎样说你?兄弟相恋,败坏门庭,到时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如何去管?只要我多做努力,身正不怕影斜,自然不怕别人指摘。他们如何骂我没关系,我只要他们敬你就好。”
“可到那时候,便是你有理,也能被人污的一身恶名,我便是那罪魁祸首,用妖法迷惑你心智之人。世间之事便是如此。且不说这。我若嫁了你,你日后遇到了心仪的女子,要娶进门传宗接代,我该如何自处?”
徐敖生心中一怒,回头瞪着徐敖雪大声说:“我便是认定了你,今生只要你一人,不会另娶。你若不放心,我嫁你就是。”
徐敖雪一时间心中又甜又酸,勾了嘴角,苦笑着说:“说什么胡话,徐家长子怎可嫁给自家弟弟?敖生,无所出是大不孝,我可生不出来。”
“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徐家还有梅梅,招一个女婿传递香火就是。”
听徐敖生说出与徐梅香同样的话来,徐敖雪心里又是一暖,鼻子发酸,吸了口气,继续说:“好,我们也不说这个。敖生,我也是男子。你可想过我想要怎样的生活?”
只这一句,徐敖生便怒火全消,迷茫的看着徐敖雪。
“敖生,我跟你一样,也是男子。你想保护我,我很高兴,焉知我又不想好好保护你?我是男子,我不想只是躲在你身后,受你保护。我也不想与别人分享你的爱。我想要有足够的实力,可以站在你身边,正大光明的站在你身边独一无二的位置,与你一同面对世人,与你同甘共苦。兄弟相恋,有悖人伦。男妻的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你该是清楚的。我若现在什么都不管嫁给你了,日后的他人的闲话,你能不在意吗?流言的压力,我又能顶住吗?若是我们的心意不够坚定,如何去面对这些?若是我们真的情比金坚,便是分开五年又怎样?若我们连这五年的考验都经受不住,还谈什么日后?”徐敖雪越说越激动,眼中蓄起了泪水,“这些,你真的,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