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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外篇还提到如何熔炼鼎炉之金。在修真者间通行的炼丹观念里,调和铅汞,坎离相济,无非是要炼出那种药效极大,使服用者元力大增,甚至直接逆天飞升的丹药来。更低层次上是熔炼金玉,求其坚固、通透之意,服食后可以锻体。也就是说,通过服食,使身体可以吸取金玉之性。李道中怪异的身体,让他对修仙者轻视的锻体之术却分外好奇。假设可以改造自己的身体,或许可以对这具异变的躯体形成某种主动,可惜这本丹诀的作者似乎也对这一层次的炼丹术相当不屑,仅仅只是略微提及而已。

师伯张道陵给的符咒秘术,倒是一本极好消磨时间的东西。在这本秘诀里,符咒被按照功能,等级等被分成许多种类,但在李道中眼里,分类却是简单得多,无非只是某种以神秘符号构成的语言,借此可以沟通三界各种隐秘神魔,让这些法力大小不等的佣兵一样的存在现身相助。但这种符咒的书写除了意念上的明悟以外,还需要强大的元力灌入其中方有效果。这实际是某种取巧的途径——虽然还不能修炼成贯通三界的境地,但起码可以通过呼喊另外两界的语言,让另两界的存在听到。不过光是掌握那种语言显然不够,没有元力的支撑,根本就喊不出声音,根本也无法穿透界面之隔让那些神魔听到。李道中山居无聊,明知学来无益,还是以手划地,一遍又一遍的画出无数繁复混杂的各种符咒,并用他强悍无匹的计算推演之力,从零乱而无系统的各个符咒之中寻找线索,像婴儿学语一样试图领悟这种陌生的语言。这种毫无意义的研究花了他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在他猜测里,以他目前的造诣,甚至已经在层次上超过师伯张道陵了。在通过推衍系统掌握这门符咒语言之后,他已经可以非常随意的制造出各类新的符咒。张道陵毫无系统的对各重符咒的罗列,在他看来就只是某个语言初学者的生字表,而他虽然还称不上是语法大师,但起码是可以熟练操控这门语言的人了。可惜的是,毫无元力的支撑,让这门语言对他而言只能是屠龙之技,根本无法实际验证效果。

研悟这两本玉简期间,那种恐怖的饥饿和吞噬又发生了几次。对这样的状况,他已经越来越熟悉了,他的神志在巨大的饥饿感来临后已可以坚持更久。到了最后一次,直到吞噬发生的数息前才坚持不住而昏迷过去。在那一瞬间,他勉力控制吞噬的方向,虽然没有按照原来预定的目标,但隐隐已经能对自己那具疯狂的躯体造成一些影响。这个并没有让他太过兴奋。虽然在心里也想过一旦可以完全控制吞噬行为,那将是一种接近无敌的神通。这种吞噬,对任何身周的敌人,应该都会是一次致命的攻击。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在青城山里终老,这辈子遇见人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当然,有个敌人的话,或许也算是他和这个世界增加了一种切近的联系。但说实话,李道中对自己这具变态的身体,有点羞耻。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幽灵,身体完全不是自己的了,自己的神志,灵魂一类的东西,寄居在身体的哪里呢?李道中还试过在饥饿感未曾来临之时就持续食用一些果实,兽肉。但这种吞食对饥饿感的来临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大体上,那种饥饿感的来临基本维持在两到三个月一次。到了后来,他索性不再花功夫去采摘果实和捕猎小兽了。

空山寂寂,李道中又变得完全无事可做。有月余时间,他盘腿在草庐之下,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身体。最初他还稍稍凝注身边的某块石头或者野草,或者去仔细听旁边瀑流曲折的水声。但到了最后,他就像死了一般,进入一处无尽的空旷。这片空旷无边无际,什么也没有。他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他隐隐意识到在这片空旷之地,肯定有某样存在吸引着他,只是他还无法看见而已。正是这个神秘的存在,使得他没有真正彻底散入虚无而成为一个活死人。最终,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任何原因,起身离开了草庐,重新开始了在密林中的游荡。

密林里纵横盘旋的小路对他已经不造成困扰,反正于他,也无所谓迷不迷路。他甚至相信只要自己愿意,可以瞬间横穿时不时阻挡去路的嶙峋大石,然后回头看见自己那具怪异的身体还留在石头的另一侧。但莫名的惶恐还是阻止了他去做这样的尝试。毕竟那样一来,他就真的成为了永不超生的游魂。这具身体虽然怪异,虽然不那么受控,起码还能让他有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安定感。所以,他还是很仔细的照顾自己的躯体,定时的在山泉里盥洗,偶尔还刮刮胡须。带来的那把低阶飞剑也因此没有随手丢弃,用一段藤葛随意挽了,插在腰侧。在游荡的过程里,他定时地提醒自己的脑子想想一些东西而不只是发呆。他最开始是回忆背诵自己曾经看过的大量道教典籍,甚至还在虚拟中对每一本记忆中的典籍进行注释。在这个过程里,他因为相关的记载,心中已经怀疑自己身内进入的那就只乌鸦或许便是被后羿射落的九头三足金乌。但他不想深究,即便确认,也完全没有意义。后来他还开始想象自己的本原究竟为何,对这个本原,他真的有些憎恶,设若他非此本原的化生,或许即可安安静静的呆在道观里,一直做那个修为低微的小师叔。胡思乱想之际,他越来越敏感的身体似乎与他失去关联,自顾自兴高采烈的在山中感受各种细微的妙处:拂岗而过的清风、卖弄颜色的野花,曲折妙曼的流泉。。。。。每样东西都变得无比生动,这种生动还不是轮廓清楚的生动,生动得简直有些面目模糊。有时候在他正聚精会神的想着每个问题的时候,竟会突然被自己的笑声惊动。

有几天时间,他一直没找到水流,草木的汁液,蛛网、汗水混在一起,浑身邋遢。这一段路在他漫长的游荡过程里似乎没有走过。他皱了皱眉,驱动他许久没有运用过的神念,试图寻找附近的水源,不过毫无结果。他念头一转,突然闭目凝神,脑海中不存一念,放任躯体感觉。顿饭功夫后,他睁开眼睛欢呼一声,身体已经感觉到远远传来的一点湿润。李道中转身往南奔去,现在他虽无元力,但身体却在长期的游荡间变得灵动无比,于荆棘乱石间亦可纵跳自如。奔了里许路程,已能听见潺潺水声。青城虽然灵秀幽清,但无声势较大的瀑流。瀑流虽众,皆半隐于草木之间。所以李道中虽闻水声而未见瀑流,倒也并不诧异,只是放慢脚步,循着水声往前探去。

水声切近,李道中已可看见山泉从一座小峰顶倾斜而下,李道中能听到水流落入底下的声音。从声音听来下面应有一个积水深潭。那瀑流落至半途便为四周茂盛草木所掩,李道中拨开层层木叶,眼前的画面却让他骤然呆若木鸡。

飞瀑之下,一女子赤裸而立,双腿笔直紧绷,体态妙曼以极。李道中心念电转,自剧变之后,在青城山四处游荡几年,从未遇见任何人。这瀑流四周并无人迹,眼前的画面虽然香艳撩人,可也透着几分古怪。难不成这名女子,竟是山魈木客一流?李道中本能地想避开任何人,马上飞奔逃离,可惜腿脚却不听控制。甚至连双眼也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那个浴女,水流冲在她的身体,而后四散变成水雾四散飞溅。阳光透过错落的木叶漏进来,在女子体上造成浓淡不均的光影。部分未飞溅出去的水流漫过她盘起的青丝,顺着她身体的弧线缓缓流下。以李道中身体的敏感,这一图景真是美丽微妙得足以致命。那名女子也已发现了突然出现的李道中,俏脸微讶,但似乎无半分羞怯恼怒。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那个女子皱起眉头道:你这人,为甚么这般死死盯着人家看?声音如黄莺出谷,娇娜无任。

李道中心念兀自挣扎,嘴上却毫不犹豫答道:你很好看啊。

女子展颜一笑,问道:真的么?

李道中跨前两步,未再回答,一手径直伸去,似要轻触女子身体。一阵山风吹来,李道中的指尖竟似已感觉到那女子身体的玲珑浮凸。在跨步之时,李道中神志却是大惊,自看见这女子之后,原本与神志若即若离的身体,竟然变得根本不受控制,仿佛有了它自己的主宰。

女子见状笑道:你也想下池来沐浴么?语音无邪,听起来却教人热血沸腾。

李道中竭力想停住脚步,脸上却因挣扎得厉害而接近扭曲。那名女子仿佛像一块磁石一般疯狂吸引他的身体接近。每近一步,身体便愈加疯狂。那种本已变得细不可察的流动感不断加速,肉体开始呈现怪异的弯曲。女子见状忍不住退了一步,隐入水帘之后,水光闪耀之下,已模糊不可见,但闻那美妙声音嗔道:看来你不是好人!

李道中神志虽然焦急,倒是一直维持清明,见女子隐入水帘之后,微松了一口气。可此时,一阵熟悉的饥饿感瞬间来临。李道中心中大急,却又措手无策。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扭曲变形,那张吞噬之口即将成形。李道中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神志不灭,但那种痛彻心肺的疼痛随时都会让他彻底疯狂。在这当口,他体内那几年中毫无动静,仿佛僵死一般的脉络之网竟轻轻弹动,并突地一隆,猛力回吸,全身周流的血肉仿佛被一只手掌大力抓住,再也动弹不得。

李道中的意识夹在急速流动的身体与那张跃跃欲试的网间,像被一张巨磨反复碾轧。这无法言喻又无处发泄的痛苦却激起了他的性子,死死咬牙不肯晕死过去。坚持了半盏茶工夫,散布于网上的九点乌光突然亮了起来,透过李道中流动而半透明的身体,发出暗红色的诡异光芒。蓦的九声鸣叫,那乌光似是重新变回九头乌鸦,竟欲振翅往那女子方向飞去。它们刚要越出那张网,却被急速流转的血肉滞住,显得焦躁无比,杂乱的鸣声更复尖锐。李道中在剧烈的痛苦里虽如风中残烛,也被这突然复生的九只异物骇住。看明白它们的意图后,他竭力试图让身子转向离开。几乎不听控制的身体这时居然也听命于他,转头走了数步,双脚一软,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那女子在水帘之后隐约看见李道中的状况,跨出水帘,一跃到了池边。李道中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脑中却只是惶急,半点香艳联想皆无。一阵清香,那女子飞到了李道中头顶数十寸距离之处,也未见她手脚作势,就那么悬在李道中头上。那女子一身黑衣,面目清秀已极,一双眸子黑得透彻人心。她身体虽是成熟,看起来却尚是垂髫之年。她好奇地盯了李道中片刻,看他倒地应非作伪后,抿嘴笑道:我说你是坏人未必对,但却肯定是个病人。

李道中根本无力回答,不过体内那九只乌鸦却似感觉到了女子靠近,更加蠢蠢欲动。不过它们依旧无法突入血肉,情急之下只能绕着那张网那往复打转。从它们身上却又一股难以忍耐的炙热散出,且飞快的加强。那团炽热也为血肉拦住,在被网所覆盖的狭小空间里更加急速增温。李道中外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却是五内俱焚,嘶声冲黑衣女子叫道:你离我远点!

黑衣女子闻言,双眉微皱,似是极为惊讶,道:你赞我长得美,为什么还要我离得远点?难道我穿上衣服以后变得丑了么?

体内那团炙热越积越厚,简直要爆炸开来,李道中再也忍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黑衣女子身子在空中微一转折,轻飘飘落在李道中身边,动作浑似一只飞鸟,轻巧妙曼已极。她一手径自向李道中百会拍去,想输入灵力救醒他,口中却自语道:哼,想装死啊。

灵力竟无法进入李道中经脉。女子咦了一声,使足十成修为,灵力是进去了,却无法深入,反被血肉挟裹着流动,在表层跟着周流全身。女子感觉自身灵力瞬间被急速抽离,大惊之下,想撤手后退,偏偏手掌却似被紧紧粘住,半分也挪动不开。女子虽然修为不弱,可坚持不到两盏茶工夫,两腿一软,跟着栽倒在李道中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中先行悠悠醒转。方一醒来,香泽微闻,那女子倒下时恰好和他并头而卧。李道中心中不由一荡,想将身体挪开一些,却是手酸腿软,一动也动不了。黑衣女子口中阵阵如兰气息,全直呼在他面上。李道中听那女子气息虽弱,呼吸倒是平稳,看来像无大碍,心中叹道:这姑娘忒多事了,我这怪异身体,没一口吞了你,还算是你的造化。天色渐晚,从四周天然草木屏障漏入的阳光稀疏而柔和,照见李道中和那女子并肩而卧,看上去却像是一对年轻情侣玩累了席地小憩。李道中当此情境,也是心中不由微微温暖。毕竟,这是他这三几年内见到的第一个同类,更何况,他有生来还从未跟异性亲近到这样的距离过,从前他见过的寥寥几个女性也就是青城观中的几个老道姑。

李道中心恐这位女子醒来后当他有意轻薄,手脚又还不能挪动,也只能闭目装作未曾醒来,一边却暗运神识细察自己的身体。内视之下却是一惊:血肉已然重行凝实,但却和往日大相径庭。前几次吞噬过后,整个身体虽然不会有整体的剧烈流动,但除了外形轮廓靠着张力维持正常模样,表层之下却处处都在细微流动,且那些流动杂乱无章,皮肤下似乎有无数互不统属的小漩涡。那些小漩涡之间彼此冲撞,有的势均力敌,有的则相互吞噬。一些小漩涡在吞噬了别的小漩涡后形体变大,会继续吞噬其他靠近它的小漩涡。最后破坏整个身体的均势,于是身体即会异变,一场大的对外吞噬后才能重回脆弱的均势。而现下李道中皮肤之下的血肉半个漩涡也不见,而是整体沿着一条暗青色的途径流动,流转之势平稳而有力。那条流转途径围着内部之网的外围呈同心圆形,不过每一圈圆形并不是完全隔开的,样子像是被抽开的线团。

李道中虽惊,却隐隐明白自己的身体或许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不受控制的变成一张吞噬大口了。心头忽喜忽忧,不知这黑衣女子在自己身上施了什么手脚。心念至此,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向黑衣女子望去。一瞥之下,却发现那女子也正睁着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李道中大窘,冲口呐呐道:姑娘,你也醒来了么?

黑衣女子皱了皱鼻子,样子像一只调皮的小兽,嗔道:什么叫也醒来,哼哼,看来刚刚你是在装晕,你醒过来很久了罢?这女子虽然完全不同世故,心思却也敏锐。

李道中苦笑道:醒是醒来了一会,可是我根本手脚动弹不得,倒不是故意想唐突姑娘。

女子道:你这人真怪,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呀,本来就是我想救你,没救成,自己摔倒在你身旁的。

李道中肃容道:谢谢姑娘援手之德。

女子道:都没救成,你谢什么呀?你再谢我,我现在也没法再帮你了,我一身元力好像半点都不见了。不过我带你去找我爹,我爹他肯定可以帮你。

女子言下悻悻,对自己修为全失,却好像并没有多大在意。李道中心内却是惶恐,道:我本是一个废人,姑娘为我元力全失,真不知何以为报。

女子轻笑一声说:你这人怎么昏过去一次后变得这般多礼?刚才我在沐浴之时,看你的样子倒是粗鲁得多啊。

李道中俊脸微红,口中不知该怎么解释,心内却无法按捺地回忆起当时那女子出浴的画面。此时玉人在侧,心头鹿撞,呼吸忍不住粗了起来。

女子和他面面相对,自然感觉得到。女子有生之年俱在青城林中度过,见过的人不过寥寥数个,加上天性开朗,从不知害羞为何物,这下双颊却也是微露晕红,更显娇艳醉人。二人一时都不敢说话,只能听着彼此心跳此起彼伏,乱撞不已。

在这一片被心跳衬托地更加宁谧的安静之中,突然一阵息嗦木叶轻动之声,一名矮胖道人拨开周围天然树木屏障,施施然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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