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丐的理想除了让自己过上好日,还想让这小婴儿孙承祖业,他这辈子是没有弄上一官半职,枉负了自己十数年的书海挣扎,白瞎了读书人的身份,自己一定得让这小孙子能读书,完成自己金榜题名,光宗耀主的夙愿。转眼看昨晚放婴儿的地方看去,却一眼看到一只四眼黑狗,蜷在白袍上,狗头正抬起来看着老丐。
这让老丐吓了一跳,难不成没上门要饭却让狗给找上了门?自己舍不吃准备用来当孙子的婴孩,不会己入狗腹吧,不知怎地,身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伸头仔细一看,那孩子的头埋在黑狗的腹部,正小嘴一动一动的啜着狗奶。老乞丐终于松了一口气,“以后你的小名就叫狗剩吧,狗嘴余生,是谓狗剩,倒也是实话实说。”
旋即想到这婴孩差点也入自己的口,也在自己口下留命,这不是变相的自己骂自己是狗嘛,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这么糊涂,老丐摇了摇头,决定不再让婴孩叫这个名字了,“从今日起,你就随老夫姓王,单字一个健,穷人不生病,胜于走大运,希望你能健康的长大……”
再也不理会那条黑狗,老丐挪了挪神龛上的土地像,将神像的后背转了过来,在神像的背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老丐将手伸进了洞里,从里摸索着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玉瓶。昨晚刚回来的时候,老丐就仔细的搜索了包裹里的东西,除了六只玉瓶看起来可以卖些钱外,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六只玉瓶里本来各有四粒蜡丸,其中一个瓶子的蜡丸被老丐给倒了出来,用纸包好,丢在了神像里。
今天老丐不准备像往常那样,去到村子里讨些残羹剩饭,而是准备一鼓作气,走个十余里,到城里去,看能不能把玉瓶卖掉。手里的这只玉瓶通体剔透,水色均匀,属上好的白玉,看不出一点瑕疵,以老丐年轻时的见识,可以辨出这玉质在白玉中属于上品,只是物件太小,作为瓶子来说,这样不足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瓶,实在是不上不下,盛东西量太少,作摆设又没有什么复杂的雕花刻纹,它只是一个瓶子,淡不上精致,若是这么大一块的实心白玉,经过精雕细琢,哪怕就是雕一根白菜,也能值百两白银,要是雕个佛像什么的,再找个上得了台面的高僧大德开个光,那就得百两黄金才能请回去,老丐就是想不明白,谁拿一块完整的玉料掏空了做个瓶子。
……
落日城是依山而建的一座城池,它在玄黄大陆上是排名和七十六位的大城,是罗夏国的商业重镇,这里多的就是商人,除了商人外,还有寄生在这城市中的小偷、骗子、乞丐、**,唯独没有强盗,商业城市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商人觉得安全妥当,小偷小摸是可以存在的,如果强取豪夺,杀人越货,就不能容忍了。当然,说**寄生其间有失偏颇,毕竟肉体交易也是交易。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丐边讨饭边赶路,竟然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来了落日城的西门口,这西门依山,正对着落霞山脉,这落霞山脉连绵数千里,也是大陆地图上有名字的山脉。西门进出来的人比其他三门少了许多,但却非开不可,落霞山的山货是城里必不可缺的商品。老丐进了城,却没去急着去找集市,而是像以往惯常那样,先到离城门不远处的丰谷坛,这本是先祖们用来春祭的祭祀场所,在一年的首季,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随着落日城慢慢的转变为一座商城,这个祭坛的功能也就变了,改由每年元日时,城主带着众商会的会首,在此祭祀祈祷,祈求生商兴隆。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元日那天富商巨贾云集此地,元日后,这里就成了城西部分无家可归的穷鬼的聚集地,两个不同时间,同一地点,却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此时祭坛的台阶上,懒散的聚集着不少吃饱了的乞丐,享受着春天里的煦暖的阳光。
“老王头,你还活着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老丐前方响起。
想着自己的宏伟目标,即将一步一步的走向现实,老王头的心情比以往从容了许多,以往老王头和这群乞丐一起乞讨的时候,总是跑得最慢、好处最少、挨打挨咬最多的,不过有了这份从容后,也不计较,只是啐了一口:“张狗蛋,今天有没有哪家大户做红白喜事?”
“有啊,搞木材的谢百万今天嫁女儿,中午和晚上在城西的醉仙居搞流水席,据说包了一百多桌,杨二愣子昨天还在说,缺了你这么个会说喜话的,讨不到彩头了。”张狗蛋答道。
“好,好,我先去去就来,中午叫上二愣子他们几个一起同去。”说完他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老王头以前也是在城里要饭,但城里要饭的人实在太多,自己年老力弱,在争食和逃跑这种需要体力的事情上,实在不占优势。后来发现富人家在办喜事的时候,有同行去说说喜话,往往能讨到些彩头,老王头怎么说也是一个读书人,读喜话这事与他来讲算是术业专攻学以致用,于是一帮乞丐每逢有人做喜事,就喜欢来找老王头随行去说喜话,老王头说,狗蛋、二愣子等人就在那儿道好,老王头说一句,他们道一声好,因为老王头肚子里确实有点货,说的喜话也中听,往往主家一高兴,给点热饭之余,还会给点彩头,尽管每人只有几纹大钱,但对乞丐来说,也算是不小的财富了。但是做喜事这种事不会天天都有,一年到头好日子就那么几个,其余的时间老王头的状态并没有办法得到改善。后来转到城外的山脚下,山户头虽然不算富足,却也舍得一口剩饭,最关键的是,不怕被追打,被人放狗咬了。
行会集市外,老王头找了一小块空地,铺上一块破布,拆一根草茎,扎了个草标插在玉瓶中,自己坐在一旁,开始守株待兔。
玉瓶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的通透,再加上破布又黑又脏,更加烘托出白玉的良好质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刺眼,过往的人想不看到都不容易。
“可惜了这块玉,做什么好不非得做个瓶子”
“是啊,太可惜了,做花瓶做不了,做笔筒口太细。”
“放着做摆设不够精致,可惜了一块好玉料……”
老王头耳边不时的听到类似的感叹,这些也正是他感到无奈的。
“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玉?”
“会不会是偷来的,贼赃啊?”
“看这老头贼眉鼠眼的就不像好人。”
“报官!对,得赶紧报官。”
“到时打他板子,看他交不交待。”
……
老王头听着听着,觉得话越来越不对紧,你一言我一语的,字字诛心句句要命,当下心中大急,也不禁恨自己:怎么说也是读过书的人,却是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这话还真的应了景,这玉瓶可是真正的上好玉料做成的,岂是自己这样的身份可以拥有的?这便宜孙子带来的不是福气,而是灾祸啊,灾星,彻头彻尾的灾星!
正在老王头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老人家,这个玉瓶是你的么?”
老王头抬头一看,一个身着麻布灰袍的儒雅中年人,站在他面前,微笑着看着自己,这一道浅浅的微笑,让老王头如沐春风,连脸上的皱褶似乎都舒展了开来。
“……是我的,不……,不是我的……,算是我的……”老王头的回话有点紧张的哆嗦,原先来的时候,老王头都认为买家问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多少钱?”
中午人微愠,继续问道:“老人家,这东西倒底是不是你的?”
这时,旁观者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不是济世馆的戚大先生么?”
“戚大先生是行医的要这瓶子做甚?”
“废话,戚大先生要这瓶子自然有戚大先生的道理。”
老王头也听到了大家的议论,知道布衣中年是一个行医的大夫,见言者皆尊其为戚大先生,心底立即有了计较,答道:“不敢瞒先生,这瓶子是我在落霞山的坟地捡的,如大夫您有用,送于您便是,也算物尽其用。”言罢,将玉瓶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再给老王头一个胆他也不敢卖玉瓶了,他算明白了,这不是他能够拥有的东西,与其招惹官非,还不如送给行医的大夫,结个善缘,没准用得着的时候,就可以救上一命。
围观的众人见这老乞丐竟然要把玉瓶送给戚大先生,讪讪的无话可说,这时再也没有一个人嚷嚷着要报官究治了,谁也不想得罪戚大先生,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这戚大先生手下活人无数,医术高明,这人在落日城还有一个出了名的小脾气,只求他认为能救得活的,如果他认为救不活的也不愿意浪费一颗草药,能断病人生死,凡他说不能救的,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人送了个外号活判官,其医术之高可窥一斑,而且医德也好,只收诊金,不收谢礼,并且诊金也算公道,草药卖的也不比别的药堂贵。别的不说,就说只要戚大先生接过这玉瓶,管它是偷的还是抢的,谁又会去得罪戚大先生,妈的,这就是权威的力量啊,权威哪天要是说这天是绿的,大家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色盲症,而不敢去猜想权威本身是不是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