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慕云赶回家地时候,看到自己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
英子拉着她地衣袖打开门重重吐出一口气道:“小姐,你再有这么一次,我的魂儿都没了。
慕云笑着说:“快去把衣服拿来。”
刚说完,屋子里突然就亮了,她们俩愕然抬头,才发觉老爷不知道何时坐在这屋里的正座上,面色铁青。
李慕云心知不好,和英子齐齐跪在了地上。慕云听得半响阿玛没有出声,便抬起头笑盈盈地喊着:“阿玛……”
此时的鄂硕已经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听慕云这么喊自己一句,又觉得她这莽撞行为和自己不能每天看到她管教她有关,本是一肚子的气,倒是被她这么一喊,去掉了一半。他皱着眉叹道:“卿婉,你看看你穿的这像什么样子?谁家的小姐穿着男装出去逛到晚上才回来!你想气死阿玛啊!哎!”
李慕云忙凑到鄂硕地腿边撒娇道:“阿玛,女儿知道不应该私自出去。可女儿自小生长于江南,一直是自由自在惯了,纵使已经习惯了这京城,也偶尔会想出去玩一下啊。女儿知道阿玛天天事务繁忙,所以为避免阿玛担心,所以出去才谨言慎行穿了男儿装。女儿知道错了,希望阿玛不要因为女儿的不懂事而气坏了身体。”
慕云的话说完,鄂硕整个肚子里的气也所剩无几了,他是疼爱这个女儿的,自小没有养在身边,又负了她额娘一生,想到这里,他眼圈红了红,心里作罢。他扶起慕云,拉着她的手道:“卿婉,你已经十二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要顾忌后果,若是毁了你的闺名,阿玛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额娘啊。”
慕云也握住阿玛的手:“阿玛,女儿虽然不懂事,却也知晓分寸的。倒是阿玛,几日不见你,怎么平白地脸色越发不好了呢?”
鄂硕被她搀扶着坐下,叹了叹:“这几日确实未休息好,事情太多了,蒙古王爷要进京了,估计就是为了皇上大婚的事情而来。阿玛虽然官位品级不高,不必随着接待,却要守好这安防工作,自然劳累了些。卿婉也不必担心,阿玛的身体自然是好的,现在就是带兵上前线,也不会怎样的。”
慕云笑着说:“阿玛自然身体安康,只是也要注意保养,别让额娘,弟弟还有女儿挂念啊。”
鄂硕有些宽心:“卿婉,你性格虽然活泼,却也懂事,若不是喜欢往外跑出去,阿玛倒真是说不出你的缺点来了。看那些格格小姐们,都不觉得有咱们的卿婉好啊。只是,阿玛不让你出门,也是有原因的。”
“阿玛担心什么?”慕云不明就里地问着。
鄂硕脸色正了正:“现在蒙古人进京后,就要准备皇上大婚的事儿了,皇上大婚之事一落定,估计选秀是不能避免的就开始了。皇上大婚应该是明年,而明年你已经十三岁了。宫里的规矩是每三年**选秀一次,而皇上大婚必然就会选秀。按照祖上的规矩,八旗内年满13-17的适龄女子都要造册上报的,只要是过了初选的记名秀女,婚姻大事就都不是父母做得了主的了。即便不是进了宫,也是指给了不知道是那家的王亲贵族,到时候,爹都不能帮你了。爹不能左右你的婚姻,却希望能给你找一个最好的人家,你若是闺名好,自然也能安逸一些,你可懂爹的意思?”
慕云听完,表面上淡淡地,心里实则忐忑不安,她明年刚好十三,看来怎样逃,都是逃不过去的了。“阿玛,女儿知道了。只是女儿即便条件符合,也不见得就能入选,爹也不要太过挂心,顺其自然吧。”
鄂硕知道女儿说的没错,只是他看来,卿婉入宫是在所难免了,他的女儿他是知道的,虽说不喜应酬社交,却也闺名不错,再加上性子品貌都是极好的,真真是逃不过去的。他眼光温柔地看着这个自己养在心尖儿上的女儿,默默地叹着:锦瑟,你若是听见了,可要保佑我们的女儿,我不希望她经历任何的波折啊。
鄂硕失了神地眼光落在慕云地眼中,便多了许多意味。阿玛总是这样的眼神,她知道阿玛又想起了娘亲了,只是她装作淡淡地没看到,娘亲已经没了,她又能劝解阿玛什么呢,若不是娘亲身份尴尬,也许这一生也不会这么凄苦吧。
鄂硕回过眼光探向她:“卿婉,你额娘今日和我说,明日要带你过佟府赴宴,你好好准备,切不可没了规矩。”
慕云点头,脸上挂着温婉地笑,送着鄂硕出去。
阿玛刚送出去,英子就拉住慕云哭丧着脸:“小姐,以后不要这样了,英子现在胆子都吓破了,女婢以为老爷会赶奴婢出府呢。”
慕云一边宽慰,一边想着,额娘怎么又要带她去赴宴呢?上次已经称病不舒服了,若是这次不去,确实说不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英子打开窗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笑着说:“小姐,今儿天气真好。”
镜子里,慕云梳着乌黑浓密地头发,没有答话。她的头发不直,发梢地尾段是有些卷曲的,散着地时候倒是更添了几分娇媚。
“小姐,今儿穿哪套衣服?”英子忙乎着翻衣服。
“素净些的。”慕云淡淡地说。
英子挑出一件胭脂红的长袍绣衣,竹叶青地宽镶上用金银线绣着绽放枝桠地海棠,她满脸喜色地说:“小姐,夫人前几天送来的这件可好?奴婢看着觉得很适合热闹的气氛呢。”
慕云回头看去,眉头便蹙了起来,这是如今京城里闺阁圈子里流行的样式,奢华精细有余,清丽素雅不足,虽有瑰丽华贵之美,却无清幽简洁之风,她是不喜欢的。“英子,这个不好。”
英子扁着嘴,埋怨着:“小姐,您哪次出府,穿的不是艾绿的,便是黛蓝的,您自己穿着倒是素净了,忘记那些格格小姐都是怎么说您的了么?夫人这次特地送来几套艳色的,定然也是听去了什么,觉得你穿的太素净了,才去找人做的。您就当是帮帮忙,穿一件艳色的吧。就如那天你穿楚公子家换的那套妃色的一样,多好看啊。”
慕云沉吟了一下,眼光扫过那一床铺上的衣服,最终落在了一件薄荷粉的银线彩绣玉兰绣袍上,抬起手一指道:“英子,这件我没穿过,也是额娘新送过来的么?”
英子一看,赶忙拿起呈给慕云看,满心欢喜地回:“对呢,这件也是。是夫人送来的这几件里最素雅的,上面有小姐喜欢的玉兰花,小姐是不是就穿这件呢?”
慕云略一点头,转过身。
英子为了搭配这新绣袍,在发髻上下足了功夫。平日里慕云大多是竖起发髻,随便插个簪花就好,今日倒是被英子弄得头大,折腾了半天。
英子笑盈盈地道:“小姐小姐,你看,这头发,是不是很好看?”
慕云一看镜子,气得都快冒烟了:“英子啊?咱们家是开花店的还是卖簪子的?我现在一个头比平日里十个头都要大啊!快都摘下去。”
慕云说着,英子扁嘴委屈地说:“小姐,明明很好看的,明明很好看呢。”
李慕云在镜子里地杏核大眼瞪得大大地看着英子:“算了,还是我自己摘吧。”英子刚要阻拦,就被慕云抓住了手,各种地满头开摘,瞬间就拔得只剩下个玉簪子了。
英子眼泪都要下来了:“小姐,咱们不是穷,不是没有钱,多戴几个嘛。”
慕云本想数落她几句,又转念她也是为了自己好,便柔声:“我不喜欢这些,你都知道的。不顾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再戴一朵绒花。”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英子在后面讨好地笑着。
她起身回头,在英子面前转了个圈:“这回可以了吧?”
英子摇头,从手里摸出个珠花,伸到慕云面前,可怜巴巴地乞求着:“再多一个,多一个吧!这个好好看,是夫人连着衣服一起送过来的,说是东珠做的呢。慕云想了想,低头侧脸看着英子。英子会意,满脸欣喜地替她戴上,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难调教了。
当慕云搀着额娘下马车的时候,打东面又过来了一辆马车,未等她看清楚,便听额娘说:“应该是你叔父家的妹妹来了。”慕云眼光探过去,果然是惜桢妹妹搀着婶母下车。
额娘带着她上前去打了招呼,惜桢刚行过礼,便贴近她地身边,亲昵地喊着:“婉姐姐,你怎的都不找我玩了,这么多日不见,妹妹一直记挂着你呢。”
她说得真挚,又机灵可爱,慕云一直是很喜欢她的,便回着:“身子有时候不大好,便不方便经常出门的,倒是让妹妹挂念,做姐姐的都不好意思了。”
她们边说边走,倒是很快由都统府的大门进了内院。佟家一直是大户,八大家族之首,所以府邸自然是非同一般,慕云因着不是第一次来,倒也不觉惊叹,反倒是惜桢头一次来这里,有些好奇。佟府下人带路说今日是在内院的梨园宴请,便一路向梨园走去。刚进内院,未到梨园,便看到远处佟府夫人带着佟家两位小姐佟佳兰轩和佟佳宝瑶等一群人簇拥了过来。
彼此寒暄自然是欢喜一番,夫人们聚到了一起,小姐们簇成了一堆。
梨园的梨落亭里,佟佳兰轩拉着慕云地手问:“卿婉,一直听说你身子不好在家养病,几次聚会都未见到你,还担心呢。幸好这次你来了,我一看啊,明明脸色白皙透着红润,倒是我白担心了。”
佟佳兰轩刚说完,佟佳宝瑶便撇着嘴说:“姐姐真是的,明明是人家不想来,你倒是多余担心了。你看她一身新袍子都是最新式的花样,便应该知道她过的是很好的。是吧,卿婉姐。”
慕云一向被宝瑶所不喜,这佟佳姐妹两人,明明都是美人胚子,性格却全然不同。佟佳兰轩作为姐姐性格更温柔贤淑,说话总是慢悠悠,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慕云未曾听她取笑过任何一个小姐,对待下人都是极温和的。佟佳宝瑶不是这样的,性子很是骄纵,许是她比姐姐看着娇媚一些,每次打扮都是珠光宝气的,明明年龄还小慕云一岁,因着家里的气势,说话倒从未谦和过。不知道为何,每次姐妹们相聚时,总是要酸几句慕云,尤其是喜欢品评慕云的着装。
“宝瑶妹妹眼力真好,这衣服是额娘为了见姐姐们特意给备下的,就是怕我脸色看着不好,让姐妹们担心。我身体已然大好了,姐妹们倒是无须担心的。”慕云谦和地说着,品了品碗中的茶,又侧脸对佟佳兰轩说:“姐姐家的茶真香,不知道是什么茶?”
佟佳兰轩知道她转移着话题,便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这茶是刚由江南运过来的新茶,叫醉美人,你倒是会品的。我倒是要看看,这卿婉美人醉了没有啊~”一句打趣话瞬间又把气氛混合的很是融洽,一众小姐丫头都笑了。
慕云又把惜桢介绍给了她们,然后目光掠过,看到佟佳宝瑶又拉着陈家姐妹、富察姐妹出去赏花了,心中才渐渐放下。
宴会不过就是宴会,宴客前不是赏花,就是品茶闲聊,这些慕云都不感兴趣,却也不得擅自离席,扫了大家的兴致,只是无聊滴,吃吃茶,陪着笑笑,偶尔认真聆听佟佳兰轩作为今日宴客的主家,说些趣事。惜桢性子可爱又活泼,倒是和大家很快就融为一体了,反倒是她,明明来过几次,也只是和兰轩说得上话,其他人倒是都不热络。
晚宴的时候,小姐分派至内阁中,那些福晋和官家妻室坐于外室,有官职地大人们陪着贝勒亲王们在最外面地高高地阁楼上,彼此都是分开的团体,倒是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慕云随意地吃了几口酒,品了两道菜,便饱了。借着由头出了内室。
月光倾泻挥洒在满树地海棠上,明明是暗香浮动,慕云地心中却说不出地烦躁。英子掌着灯随着慕云前行,慕云沿着海棠林边地石子路一路走了出来。远处是灯火通明,莺歌燕燕,这里确实安静宁和,风吹花落。她边走边想着,不知道晨哥怎么样了,昨日一别,他眉头上的结分明还是没有解开,希望他一切都能好起来吧。
正想着,英子突然闪过她地身边问:“小姐,你头上地珠花怎么不见了?”
珠花?英子问起,她顺手一摸,居然真的没有在头上。她想来是掉落在什么地方了,可又记不清了,分明没有留意,又怎么想起掉落地地方呢。
英子急的直跺脚,她倒是平静了:“没事,这东珠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大不了再买一个来就好了。”
英子哭丧着脸说:“夫人刚给的,就戴了一次呢。小姐,我们原路返回,一路看一路找找吧,总不会有人捡到的,若是捡到了,也会归还的吧?”她脸上闪着殷切地希望,倒是把慕云逗笑了。
“好吧,我们往回走,也没走多远,应该不会丢的。”她说完开始低着头,一路在灯笼地照明下,寻着。
明明路已经很难看清楚了,她们俩人还要猫着腰一路寻,走得自然慢了许多。英子还不停地左边找找右边找找,寻的很仔细。
慕云看着脚下,完全没有留意到前方有人站在自己地面前,只是不经意撞到了,才发觉前方有两只穿着精绣鞋子的男人脚,低低地咦了一声便抬头。眼前的男子和自己年龄相仿,皮肤有点黑,一身紫色花袍在夜色中闪着暗暗地磷光,身材挺拔却是闷闷不吭声地性格,明明被自己撞到了,居然未发出一丝声音。
慕云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出神,想来是被撞得在等自己道歉,忙说:“是我莽撞了,刚刚在找东西没有留意,望公子多多包涵。”她话音落,英子寻音回头近身,带着灯笼倒是照亮了这巴掌大的小路。
那人道:“无妨。”又痴痴地看着慕云问:“是来都统府做客的?”
慕云颔首点头,又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说:“小女董鄂卿婉,是鄂硕府上的,与额娘一道来都统府做客的。”
男子端详了一下她,笑道:“在下孟醒,也是来都统府赴宴的。惊扰了小姐,不好意思。”
英子瞟了瞟这人,心说,真逗,到底是我们小姐撞了他,还是他扰了我们小姐啊?
慕云行了个礼,便要离开,刚侧身走过一步,便被他叫住:“小姐,留步。”
她疑惑,转身问:“公子,可还有事?”
孟醒笑着走进,一伸手摊开掌心,攥于手掌中间的不正是她们在找的珠花么。“小姐可是在找这个?”
慕云看到珠海淡淡笑,眼睛弯弯发出璀璨地光:“原来是被公子拾得,多谢。”
英子过去把珠花取了回收好,又给孟醒行了个礼。
孟醒朗声笑,眉眼间有着慕云熟悉地一种表情:“小姐是要回去么?”说罢一指远处灯火阑珊处。
慕云看了,心里叹着气,表面上又不动声色:“才出来,想再转转。”
孟醒问:“可否让在下作陪呢?”他看出慕云脸上地迟疑,便又抢着说:“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觥筹交错之间,是我所不喜的。作为男儿是要立于沙场点兵时喝酒为宜,这等场所实属无趣,无趣。”
慕云想来,都是同龄之人,倒也不怕什么,况且有英子在,就四处转转,倒也是方便的。
夜色迷离,海棠摇曳,立于凉亭处,慕云淡淡地露出笑意:“海棠倒是在晚上别有情致。”
孟醒看看她,又看看花,也笑着说:“有些幽香,是要夜晚,才能赏得的。白日里太过招摇的,未必是好的。”
慕云察觉出这话的言外之意,便再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地尴尬。倒是英子会意地说:“小姐,我们该回去了,离席太久,一会夫人是要找的。”
慕云侧脸点头,又转向孟醒淡淡地说:“公子,小女便在此告辞了。”说罢行了礼,转身离去。
孟醒略一点头,没有陪着她回去,他眼神深邃看着她远去地背影,月色映衬着他脸上弄弄地笑意,鄂硕家的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