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落雪的清晨。
据下人说,生我的那天,晚上还是月朗星稀的,等到凌晨时分,天地突变,毫无预兆的下起了暴雪。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就把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盖上了,连一些老人都说,活那么久,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而我,就在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中,呱呱坠地。
我娘是叶家的三少奶奶,而我,是叶家的大小姐。没错,虽然叶家还有三房少奶奶,可是奇怪的是,她们都没有孩子。在我记忆中,叶家是灰色的。所有人的面目都是迷糊的,除了爹和娘,我分不清其他人,因为他们全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像一群行尸走肉一般。娘从小就教育我,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更不能看,所以,虽是很奇怪,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娘。
我最讨厌的便是去向奶奶请安。那是一个古怪到让人实在无法忍受的老太太,单只是她的长相就让人不寒而栗。没有血色的白皙的皮肤竟没有一丝皱纹,小小的脸盘上,一双眼睛不仅大,而且还像青蛙一样鼓了出来,尤其是在和她对视的时候,那种压迫人的恐惧感会让你感到窒息。从来没有人敢和她对视,每个人在她的面前都是那么的柔顺,低着头,谦卑的,微微笑。
每天晚上,我都喜欢坐在门廊上,托着腮,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我经常想,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叶家,离开这个总是让我不寒而栗的地方。每次,娘都会站在我的身边,慈爱的看着我,眼神里有很复杂的情感,可惜那个时候我太小,看不懂娘的心。
三岁的时候,我跟着娘回外婆家,第一次见到了杜浩生,我的小舅。
那是一个有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的男孩,据娘说,他是外婆从一个远房亲戚那里过继来的,因为外婆迟迟生不出男孩,便想到这种办法。我看着那个如水般透明的男孩,心生好感,便对他微微一笑,他看到我笑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他的笑让我觉得格外温暖,好像三月的阳光,是寒冷中的一丝慰藉。
从外婆家回来之后,我经常能梦到那双如水般透明的眼睛,以及那一抹轻轻浅浅的笑,他总是想一抹阳光,照亮我在叶家暗无天日的生活。我缠着娘给我讲更多关于他的故事,娘总是诧异的看着我,却也没有拒绝,渐渐地,我知道了关于杜浩生的一切。
那也是一个苦命的男孩,并不是从亲戚家过继来的,而是外婆买来的。男孩的家乡遭遇旱灾,村子里死伤过半,男孩的母亲就这样眼睁睁饿死在男孩面前。恰好外婆家里一个做事的婆子也是那个村子的,见男孩可怜,便收留了他,又恰好被我的外婆看到,很是喜欢,便给了那个婆子一些银钱,把男孩收在了自己身边。
知道了这些,我对这个长我三岁的男孩生出些许同情,我虽是生活在这阴森的大宅子里每天不自在,可我的父母至少都在身边,这样想来,我似乎是没有资格再抱怨了。从那以后,我反而生活的更加自在了。
然而好景不长,五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却成了我一生永久的痛。
四岁时,奶奶逼着爹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据说这个叫秋月的美丽女子本就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之前她就有意要爹娶她做太太,只可惜爹当时以命相搏,硬是要娶娘,老太太只得让步,可是现在,她又要旧事重提,硬是要爹把她娶回家,爹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娘当时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听闻这一切,也只能是偷偷抹泪。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一直都不喜欢。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叶家带来了一丝春的气息。
叶家的女人,上到老太太,下到我,每个人的衣服都是以紫色或青色为主,就连娘刚刚嫁过来时也是如此,从来没有人敢穿鲜艳一些的衣服,甚至家具摆设也是如此,可是秋月不一样,她刚刚嫁过来的第二天就穿了一袭大红色的衣裙满院乱走,就连嘴唇也是血红的,身上更是浓郁的桂花香,让所有人更惊讶的是,老太太居然对这一切坐视不管,任由她折腾,这让我也感到很是费解。
我很少和秋月说话,就连见到她也是赶紧跑开。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害怕,觉得那个女人和奶奶一样可怕。
五岁那年的三月,迎春花开的季节,小弟弟来到了这个世上,我等不及小弟弟被洗干净抱出来,硬是偷偷的溜进了产房,屏住呼吸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的看她们把我的小弟弟清洗干净,然后抱了出去,我刚要离开,却见秋月身边的一个丫鬟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将母亲扶起来,硬是将碗中的汤水往母亲的嘴里灌,我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刚要跑出去,却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和嘴巴,只一会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闻到一股浓郁而又熟悉的桂花香,费了好大劲才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挣扎着起来,却听见一阵阵若隐若现的哭声,我浑身哆嗦,已经走不成步子,却还是挣扎着,踉踉跄跄的朝娘的房间跑,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哀悯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拼命的跑啊跑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终于跑到了,眼前的一幕让我几近昏厥:居然都搭好了灵堂!所有人都换上了白色的孝服,安静的跪在两侧,中间跪着的,竟然是爹和秋月。我暗暗攥紧了拳头,这是早有预谋的,这是谋杀!
我恨恨的看着秋月,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种下,秋月,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更让我痛心的是,我看的先前给娘接生的婆子急匆匆的跑进来灵堂,在娘尚有余温的遗体前,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死婴,大声的宣布了新生儿的死亡,我可怜的弟弟!我只觉得有些站立不稳,撑了一会儿,还是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