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载,人间百年。
作为枯雁星这个毫不起眼的普通行星上而言,自从天枢陷落,已是数百万年的时光过去了。只是作为在凡间乍生乍死,轮回不息的低等生灵而言,那些天界之事,不过都是虚空而遥远的神秘,倒远不如在八万年前所发生的那场大绝灭的劫难来得真实与痛切。
在当今枯雁七大群族的秘典之中,无不都记载了那场被后世称之为“末世传说”的大劫难的恐怖情状: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石雨毫无征兆地袭击了整个世界,天上的两个太阳轰然暴裂,四处喷发的火山流出了焚毁一切的灼热岩浆,无边黑暗笼罩了大地。仙法高强都尚难支撑片刻,就更不用说一般的脆弱生灵了。
就在那一刻,枯雁星上的生灵,无论人兽飞禽,几乎在瞬间被全部毁灭。
但是八万年的时光过去,如今的枯雁星上又开始有了生命勃兴的迹象。就在一条大江之畔,一个中年人望了一眼大江南岸的原始丛林,再回望了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和在远处高坡上一个放哨的孩童一眼,一声长叹。
他手捧灵珠,运起了仙法。
手中名叫分水珠的灵宝在灵力的催发下,开始耀出了幽蓝的灵光。这灵光所到之处,江中一时浪息涛止,倏然断流。但眼看便将被轰然分开时,珠上灵光却是一窒,江水又复浪涛汹涌。中年汉子一时颓然坐下,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是啊,要随心所欲地催动这分水珠,对天水宝典的修炼必须达到第五层以上。这中年汉子虽然早已突破第三层,竭力堪堪才以催动,但却已是勉为其难了。
中年汉子名叫天离,身型高大,手足欣长,脸容坚毅,神色风尘仆仆。一对眼神慈爱坚韧,予人以无限可靠之感,是这群难民们的族长。他们都是天水族的遗民,对水有着天然的亲近之感。眼前这江便是天一江,也是族中秘典提到的神圣之河。可是如今却成了他们的索命符!
自从近八十年前,天水族所创的天一国被西北沙漠流金族所灭,国都天一城一朝被破,遭到洗劫以来。天水族的族人们只能四处流浪,在世界各地如萍漂泊,不断迁徙寻找着栖身之地。这群难民,便正是流落于耀日大草原的一个分支,天水族的苗裔。
从枯雁星上向上望去,是一片淡紫的天空,没有太阳,大朵的乌云时常掠过大地。
在这个一半陆地一半海洋、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的行星上,生活着耀日、附月、流金、神木、天水、冥火和圣土七大族群。原本各有领地,和平相处,可如今却交相混战,互不相容。
而所有的这一切,正是从天一国被灭开始的!在过去数百年间,七大族群中的附月族一直是最为强盛的帝国。他们占据附月高原,人丁兴旺,国力强盛,兵威力压各族。国主附云对附月宝典的修习已入化境,修为之强,能移山填海,呼风唤雨,震摄四方。虽然各族都厌恶他那主宰一切的高傲作派,但世界在他的主持之下却也算是平安无事,少有大战。其中天水族因在附月高原的边陲之地,一直以来,都是为附月高原最忠实的附庸。
可是八十年前流金国突然向天一国发起进攻,将前来救护的附月军团打得一败涂地,占领了天一国全部国土,驱逐了天水族人以来。这个古老帝国却是声威不再,迅速步入了衰落之途。尽管附月高原并未被侵占,但是当今其各族,却早已是各自为政,不再听其号令了。
这在其余四国之中,冥火孤悬海外,圣土存身沼泽,皆不足为道。只是这神木与耀日两国近年来却是风头正健,各族无不或明或暗地分属两国,形成了对侍的两大势力。
这两族原本是为七族之中最弱者,一个栖身大江之南的原始密林,一个占领江北的耀日草原。隔着天一大江两相为邻,人口皆不过百万,一向以附月高原为尊。甚至对圣土与冥火两国也是自降国格,连年进贡。
可自从两位国涌现出了绿雪与耀赫两位修仙奇才以来,局面却是为之一变。这一女一男两位国主不但带领两族开疆拓土,滋衍人丁,加强武备,令他国不敢犯。其一身仙法更是鬼神莫测,足可一人而抵十万大军。从两人身上滋衍出的诸种怪谈,更是令人津津乐道,传扬不休。
其中传扬得最为广远的事件,则是两人在五十年前的一场大战,战斗的地点便正在这天一江上。
据说书人的描述,当日两人运用神木与耀日宝典皆入化境,一个射出绿色的灵光,一个射出灼热的白光。两相纠缠,飞天遁地,你来我往,直斗得地动山摇,江水倒流,风云变色。
不过这场大战的胜负却无人知晓。只知绿雪女巫回到神木王庭后,便将国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神木八虎之首的木魁打理,自己则在神树顶上关闭修炼,不问世事。
而耀赫回到草原后,却是强化武备,扩充军队,雄心勃勃。还在族内的孩童之中择收了七个弟子,个个都被他调教得仙法高强,各有异能,分管着草原各项事务,被世人称为耀日七大祭司。
八年前,羽翼丰满的耀赫更是颁下了异族驱逐令,勒令在耀日草上其它各族之族人限期离开,否则一律杀无赦!
其它各族之人还可回到本国,可天一族的苗裔们又能往那儿去呢?
天离就这样带着这群难民开始了东奔西躲,四处藏身的逃难之旅,也是他们的死亡之旅。从最初的数万人到现在的不足五千老弱病残,大家都累了,一张张孤独无助的脸上无不都写满了绝望之情。
可是天离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不能言累,也不敢言累。
这八年间,他为了这群难民的生命曾经做过无数的尝试。他曾经带领众人匿于荒漠,曾经藏身城市,也曾逃到出草原到过其它族群的领地,但到得最后,却无不一一失败。世界之大,却难有他们的容身之地!现在只剩下对岸的神木族所掌管的神木丛林还没有尝试过了,尽管听到传闻,说本族的数万苗裔正在对岸替神木族守住这沿江防线,防止耀日军团南下。甚至还传来可靠消息,说这苗裔的首领正是他的哥哥天聚。派出哨探取得联系后,他也回应说会派人在这“断魂渡”进行接应。可是现在除了江水茫茫,那有本族兄弟的半点踪影!?
这天聚与天离本为娈生兄弟,是为天水放末代国王天煞的儿子。国破之前,为防本族至宝落于他族之手,便将天水宝典与族内的无尚灵宝一分为二,分交给了两人。在许以复国的期望,并在告之了天一宝典中所载的一个秘密之后,便自身赴国难,掩护两人逃出了天一城,而自己却身死魂灭,尸骨无存。
天离得到的是前半部宝典与分水珠,而天聚得到的则是宝典的后半部与聚水珠。两人曾经相约,这宝典合一之时,便是天一国复国之日。却没想到世事难料,两人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次相见。
“唉,又回到这里了,这就是我的宿命!”天离想到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觉在心下轻喃了一句。他一生未婚,膝下只有一个被他捡来的孩子相依为命,正是那个在高坡上放哨的孩子,名叫天无名。
还年轻时,天离也曾梦想过复国,并扮成客商走遍枯雁星上的每一个角落,只为寻找到那个父亲所说可以复国的密秘之地。可是当他在一个神秘女子的指引下到达目的地,遇到了天无名之后,却是打消了复国念头。
每每想到在那里的遭遇,丹田中的灵气便总是不由自主的窒灭,难起争强好胜的念头。
这并非因为他的修为低下,感到无能为力。实事上,他的仙法高强,天水宝典的修炼早已突破第三层,当今之世,他也可以算得是一号人物了。不然怎能在七大祭司之一的耀阴和数十万耀日军团的围追堵截中生存八年!?
这个中隐情,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而在高坡上放哨的天无名见叔叔天离从沉迷中醒来,再次强行地运起仙法,催亮了分水珠时。他看了看手心中的紫色胎记,心里涌起了一丝兴奋而复杂的情绪。而胸前的吊坠又一次地传来一丝温热。
“懦懦,你说叔叔会成功劈开大江,这一次我们还会成功逃脱吗!?唉,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叔叔教我修仙,帮上他的忙呢?”喃喃间,天无名的脸上显出的是孤独而落寞的神色。
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光景,身体强壮,手脚粗砺,脸色坚毅,腰挂短剑,满身风尘仆仆。手中抱着一只堪堪只有一抱之大小动物,毛色灰白,头顶独脚,卷尾麟趾,状如狮子。
这是他在逃离途中偶尔遇得的,见其在迷途之中惊惶无助,心生怜悯,便救下了它,取名懦懦。
至于手掌之中的胎记,则是枯雁星中每个孩童都会有的,他们从出生之始显现,直到十六岁才会一夜褪去。至此,这孩子便可步入成年了。
而这胎记的颜色便证明了每个人的族群归属:天蓝色的是他们天水族,草绿色的是神木族,金黄色的是流金族,土黑色的是圣土族,暗红色是冥火族,赤白色的是耀日族,淡青色的是附月族。
可是每当天无名看着自己手心里刺目的紫色时,总会感到无尽的困惑。或许这就是叔叔始终不愿教他仙法,而族中的难民总是对他以异端相视的原因吧。
这世界之上历来就有一个禁律:异族之人不得修习本族仙法!更惶论他这个没有归属的野杂种!?
天无名每每以此对叔叔相问,天离的回答到总是庄重而又戏虐,他说天无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一阵烦燥间,天无名无奈地望了望天空。看到了一个黑点在迅速靠近!那是一只苍鹰!他心下一惊,不顾一切地大叫着冲下高坡,向正在施法的天离跑去。他知道这些苍鹰是耀日祭司们的眼睛,在这双眼睛背后,则是噩梦般的铁骑与弯刀!
尽管他们一路昼伏夜行,小心谨慎躲避强敌,但还是被发现了!
可就在他刚冲到叔叔身边时,却没想到已经泛出了蓝光的分水珠却突然一窒,原本已经平息的江水又复澎湃!叔叔天离回头望了他胸前的吊坠一眼,神情有些无奈,也有几分复杂。随后却是一口鲜血喷出,显得受伤非轻!
众人见状,一时大乱!
有的连忙起身扶着天离,有的却是急忙阻止天无名的继续靠近,还有的则是激动而厉声咒道:“你这个不祥之物!怎么能够此时闯来!?”
“我只是想告诉叔叔,天上的苍鹰飞过来了……”天无名担心着叔叔的安危,心下却是无尽的委屈。
“大家不要吵了!”天离苦笑地紧闭着双眼,一股灵识已是伸展了过去,只见五里开外,已是一片尘土飞扬,金戈马蹄嘶鸣声不断。其中一个阴魂不散的人更是仙法高强,修为深不可测,正是他们的老对手,耀日祭司耀阴!
天离探罢,无尽凄凉地摇了摇了头。
但片刻之后,却是突然睁开双眼,对着众人威严地发出了命令:“所有成年男子留下,准备拿起武器,结阵迎敌。女人与孩子带着伤残一同向大江下方撤离。那耀阴的灵识在十里左右,我们能不能拖住耀日铁骑两个时辰,让大家逃出十里之外,这一切就看天意了!”
说到此处,只是叹息一声,又柔声对众人说道:“从现在开始,大家还有五分钟时间告别,都抓紧吧!”
命令一出,所有的人都不禁愣住了。大家都从他的柔和的语调中接收到了讯息。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痛苦却又充满希望的生离,而是一去不返阴阳永隔的死别了!
但是没有人对天离的命令发出异议,事实上如果没有了他,这一群人全早已是草原上无人理会的一堆枯骨了。
大家都开始默默地离开了天离,即是给他一点空间,也是抓紧这最后的五分钟与亲人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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