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第二天大伙儿各有各的事,特别是罗十娘等人还要早早赶去镇上,所以罗十娘只是让大家简单处理了一下那些猪下水后,就在院子里撑开晾衣竹杆,把那些猪下水分类,再用棕叶子条儿一个一个窜起来,挂在了竹竿上,透水晾干,说是等明天回家,姐姐们都来了时,她亲自教姐姐们如何做这些猪下水。
未时三刻,青岩村人就看见罗家旅行社的一辆马车驰进了村,还在迷惑怎么这么早就有马车回来时,抓着纳了快半年的鞋垫的杨氏,就嘀嘀咕咕跟一旁的妇人嚼起了舌根,说是一准儿罗家旅行社生意不行了,不然怎么这么早收工?!
大伙儿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这两年罗十娘家突然发达了,虽然村里人也受惠不少,但是比起罗十娘家,多多少少心里还是眼红的,罗十娘家遭殃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喜闻乐见的。
不过,幸灾乐祸的心思还没起来,他们就看见七娘和九娘托儿带仔地先后也进了村儿,这下子,罗十娘家……估计是真的出事了。
村头晒场上的客堂们怎么想,罗家这边的人不知道,罗十娘压根儿就不在乎。
马车送回来的是罗十娘,罗大勇两口子还在镇上忙活呢!
罗十娘在马车停好后,掀开帘子还没来得及跳下车辕,今天一大早就回来娘家的罗五娘就出来了,身后跟着她虎头虎脑的五岁儿子董小船。
“五姐姐。”罗十娘看着罗五娘,喊了一声,罗五娘还没来得及应,身后的董小船就吆喝起来:“十姨母十姨母,还有船儿还有船儿。”
罗十娘伸手摸了摸凑上来的董小船,露出了一个她自以为是的微笑,其实就是扯了扯嘴角,跳下车辕,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纸包,递给董小船……其实罗十娘对董小船这个小屁孩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两年前前罗十娘之所以变成了如今的罗十娘,其中董小船功不可没,当时前罗十娘发飙,就是被这个小屁孩惹的,前罗十娘摔倒磕了头,就是这个小屁孩的爹下的手,但是,都是前罗十娘自找的,怪不得人家老子护犊子。
眼见罗十娘又给孩子买东西,而董小船揭开包裹的纸,发现里面是糖粒子时,嗷地一声欢呼,冲进了罗老实家的院子。
罗五娘见小子跑得快,磨了磨牙,翻了个白眼儿,伸出手指戳了戳罗十娘的额头,没好气的道:“你是钱多?不知道糖粒子有多贵?船哥儿就算爱吃,你也不能这么纵着他!”
罗十娘倒也不介意,揉了揉罗五娘戳过的额头,还没在心里嘀咕,罗五娘掀开车帘子的惊呼声又冒出来了:“哎呀,十娘,今儿生意不好还是怎地?咋剩了这么多肉?”
扭头看到罗五娘焦急的神色,罗十娘连忙解释道:“五姐姐,这个是我专门留的,今儿生意很好。”
罗五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伸出手指又开始戳罗十娘的额头,直呼罗十娘是个败家娘子,不会打算日子,哪有肉不卖,留着拉回家……云云云。
罗五娘戳罗十娘额头戳得正欢时,罗十娘眼尖看见了正走过来的罗七娘和罗九娘两家人,拍了拍罗五娘戳她额头的手,道:“五姐姐,七姐姐和九姐姐来了。”
罗十娘的话音一落,一个小炮弹就冲了过来,可不就是一夜不见的陈毛毛么?!
姐妹四个围在三房的灶房里,嘀嘀咕咕正指着案板上的东西商量呢。
罗十娘把回来时,在药房里寻来的一些大料清洗切好后,罗五娘性子比较泼辣,第一个就开口询问:“十娘,这些不是药么?拿来作甚?”
罗七娘行事利索,性子也是直爽,点点头,表示她也有五娘的疑问。
最是温和,也是姐妹几个里,唯一嫁给秀才当秀才娘子的罗九娘就文静多了,或许是婚后丈夫带着她学过一些药理,因此知道里面是什么药材,但是也一样不明白罗十娘居然用药材做菜……这个,药那么苦,做出来的菜,岂不是也很苦?!
罗十娘心里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没有说话,而是寻了一块织得很稀疏的纱布,把那些大料放到上面,然后一收一裹,系了一个疙瘩,就丢在案板上,转身就往大锅里加水。
姐妹三个看着这个变成锯嘴葫芦的小堂妹,心里也叹了一声,各就各位……七娘坐在灶口前,开始烧火,五娘袖子一卷,出去抱柴禾,九娘抿嘴看了看,也卷起了袖子,准备帮着罗十娘收拾案板上那些东西。
说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姐妹四个分工默契。
很快隔壁院子里正跟岳父(爹、大伯、二叔、三叔)说话的罗十娘的堂兄姐夫们就闻到了一股很好闻,却又带着一丝药香的浓郁香味。
罗九娘的丈夫张吉年是秀才,虽然现在父母已经双亡,但是在岳家却是一家人最为看重的……嗯,当然咯,一家子文盲,难得有个识文断字的女婿,能不看重么?!
这会儿,张吉年在空中嗅了嗅,微微抬眉,对罗老宽道:“岳父,这味道恐怕就是十娘妹妹所说的菜了吧?”
罗老宽看了看罗老夯,罗老夯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方才五娘就说十娘带回来一包药材,我估摸着,应该就是了。”
张吉年心下一动,却又想起罗十娘之所以弄出这些都是为了让自己家里日子好过一点,作为一个男人,心里多少起了一丝愧疚与难受。
罗七娘丈夫陈石头似乎看出了张吉年的心思,上前拍了拍张吉年的肩头,道:“别胡思乱想,你好好念书,将来考出个功名来,咱们一家子都跟着你享福呢。”
听陈石头这么一说,罗五娘丈夫董水生和罗大志也大概能明白张吉年这个秀才书生心里又脆弱了,笑了笑,连忙附和陈石头,连襟之间气氛倒是一下和谐起来。
没多一会儿,三房灶房那边传来的香气愈发浓郁诱人,勾得二房这边说话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暗暗开始咽口水时,大房那边喧嚣传来……原来在那边看孩子做女红的女人们也被这香气吸引,特别是孩子们,口水滴答,恁要拉着外祖母和舅母们过去看他们的娘跟姨母,嗯,主要的恐怕还是想要过去守嘴——实在是那香味太好闻,闻得肚子咕咕叫。
之所以大伙儿都被这股香气吸引,其实就是罗十娘按着上辈子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个老太太,而老太太家就是专门做卤肉的,只可惜丈夫早逝,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自己就孤寂地过了大半辈子,见罗十娘对厨艺感兴趣(其实只是那一阵儿),于是不留痕迹地把家传的卤水方子教给了罗十娘,而罗十娘也将里面那些看似复杂,其实简单,随时随地都能采购到的药材记了个清楚,乃至到了现在,也记忆犹新,凭着记忆的卤水方子,配好药材后,罗十娘再次制出了这么一锅勾人垂涎的卤水。
杜氏带着妯娌和孩子们进入灶房时,卤水刚刚熬制好,罗十娘正让姐姐们和她一起把猪下水下到锅里,末了还让罗七娘加把火,说是下锅的猪下水要慢慢熬着,熬到入味,熬到熟烂才算是成功了。
闻言,沈氏和彭氏连忙出去又抱了几捆柴禾进来,堆在了罗七娘身后的空角,然后拍拍手,合着大伙儿一起探头去看锅里。
不过,看着锅里猪下水都泡在黑糊糊的一锅跟药汁儿颜色差不多的滚汤里,不单单是沈氏彭氏,就连杜氏三妯娌,以及罗十娘的三个姐姐……也不太相信那股好闻的味道是这个水发出来的,更不相信罗十娘说煮出来不会有药的苦味。
解释不通,罗十娘也懒得解释,而是用竹篾编的漏勺在锅里翻了翻,翻出了那块猪肝后,捞到了案板上,拧起她那把“通用”的杀猪刀,咄咄咄咄,利索地切了起来。
猪肝切得有大有小,有厚有薄,大的厚的,其实就差不多算是囫囵个儿,小的薄的,就是片儿了……切好。
罗十娘将囫囵个儿的分成了四份,因为罗小忠又跟着他爹娘去了镇上,所以家里现在就四个孩子,一人递了一块,让他们啃着吃。
陈毛毛董小船是小哥儿,只要是吃的,特别是罗十娘做的吃食儿,那是百无禁忌,抓起来就往嘴里塞,陈鱼儿虽然小,也知道十姨母做的东西好吃,也跟着哥哥表哥们拿起来就塞嘴里慢慢啃,只有罗九娘的女儿张玉瑶,因为张吉年两口子如今就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很是看重,教的很好,小小年纪就有点那么子大家闺秀的范儿……这不,见罗十娘递过来的猪肝,虽然很香很想吃,闻着都咽口水,但是张玉瑶还是望了她娘一眼,直到罗九娘点头,小丫头才接过了那块猪肝,还不忘跟罗十娘道谢“谢谢十姨母”,说完不像其他三个孩子,而是微微侧过身,用袖子挡着嘴,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看得罗十娘那叫一个心里纠结啊!
“时一抹,住个好七(十姨母,这个好吃)。”董小船小脸一鼓一鼓地,口齿不清,两眼放光地看着罗十娘如是道。
看着董小船这个模样,罗五娘抬头无语拍额头,末了恶狠狠地盯着董小船道:“你这个臭小子,你就不能斯文一点么?”说完,罗五娘哀嚎一声,拉着罗九娘的手道:“九妹,咱俩换吧,玉瑶我带回家了,这个臭小子给你!”
罗五娘刚说完,只见董小船一边大口嚼着猪肝,人已经站在了罗九娘身边,望着罗九娘口齿不清地道:“勾一抹,出鹅滚你猪七(九姨母,船儿跟你家去)。”
看了看人家一旁斯斯文文吃着猪肝,也不吭气儿的张玉瑶,罗五娘那叫一个气啊,伸手就要揪董小船的耳朵,董小船也不笨,连忙躲到了他外祖母们身后,任由罗五娘怎么扑也扑不到。
看着这对母子,一屋子人都乐了。
灶房里笑声震天,罗家三房的院子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然,还是小孩子居多,他们听着三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咬着湿哒哒的手指:这是做了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