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芹阳镇上每逢这日都会有大型的庙会,居住在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前来赶集,算是中秋节最重要的庆祝项目之一,也是蓝翔学院几位弟子为数不多能出梅林逛逛的日子。
到了这日,最开心的当数少女赵嘻嘻,她在蓝翔学院便整日喊着要出去玩,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蓝衫少年,紫裙少女与白衣小童站在芹阳镇外,正是柯厄一的三个学生:巴紫熊、赵嘻嘻与咸鱼。
“啊,芹阳镇!我的泪!”赵嘻嘻展开双手,敞开并不丰满的胸怀一脸委屈说道,“真是恍如前尘,一帘幽梦啊。”
赵嘻嘻回想起三年前,就是在这个小镇里,还在四处流浪的自己正是见了惊鸿一瞥的仙术才抱着柯厄一的大腿哭着喊着要拜师学艺的,但可气的是柯厄一到三天后才发现自己是女孩子!人家那么可爱!一定是女孩子好嘛!
巴紫熊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默默地说道:“诶,愚蠢的女人,愚蠢的师姐。”但是巴紫熊是绝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的,虽然眼前这个女孩子又疯又傻,但是论修为却是稳压自己一头,凝气有九层,赵嘻嘻已经是巅峰的第九层,将入脱凡,而自己却堪入第八层。又论诡计多端,巴紫熊虽然不是什么老实孩子,但绝对比不上他心中的那个疯女人。赵嘻嘻的花招连柯厄一都要头疼。
二人身后的咸鱼说道:“师兄师姐,我们快些进镇去吧,听说镇上有好多好吃的。”咸鱼也是十分好奇人间的集市,虽然困在忘川百载,却不敢幻化人形深入人间,谁知道忘川河两岸除了柯厄一这位老神仙是不是还隐居着哪位巨擘,万一被发现擒去被抽了龙筋当做土蛇泡了酒岂不冤枉?如今柯厄一赐下一枚道符,却是完美隐去了咸鱼的真龙气息,除非在修为或者符道上的修为高过柯厄一,不然不可能看破咸鱼真身。
赵嘻嘻蹲下,捏住咸鱼胖乎乎的小脸,说道:“咸鱼小可爱,走这么久,肯定累了吧!让姐姐背你吧!”
除了柯厄一,蓝翔学院中并没有人知道咸鱼的真身,只道咸鱼是不过十岁的小童子。咸鱼身为真龙,一身真龙气息,化作小童也是粉雕玉琢,十分讨喜,赵嘻嘻对他也是十分喜爱,当做亲弟弟一般。
但咸鱼毕竟是活了千载的真龙,怎么习惯得了赵嘻嘻如此这般,拒绝道:“我虽然是条咸鱼,但我也是条有梦想的咸鱼,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
赵嘻嘻又是对咸鱼的脸上一阵猛搓:“真是懂事的咸鱼,真是姐姐的好弟弟!让姐姐搓搓!”
蓝衫少年巴紫熊在一旁简直看不下去:“愚蠢的师姐,可怜的咸鱼。”
…………
巴紫熊和咸鱼很快便对集市失去了兴趣,咸鱼见过人间集市之后便对这些凡物根本提不起兴致,开玩笑,龙活千载,见过的奇珍不知多少,对这集市上的人和物,他都是不大瞧得起的,百年后不过一堆尘土罢了。当然要除开赵嘻嘻与巴紫熊,别看二人如今不过初入道途,但百年后呢?二百年后呢?身为仙家弟子,他们可不会被凡人的寿命所限。当年手里剑绝何瑾浩一剑斩龙不过一百五十来岁,纵是赵嘻嘻与巴紫熊天资不如何瑾浩,但有柯厄一的教导,谁道将来不能成为一方巨擘呢?
而巴紫熊,纯粹是心中有怒火而不敢言,直接被赵嘻嘻当成了拎包的长工,左手抱着某某坊的绸缎衣裳,右手揣着某某记的陈酿,各个手指上还挂着各种大小商品,其中就有一只巨型布偶。巴紫熊心中暗骂道:“肤浅的女人,愚蠢的师姐。”他知道赵嘻嘻是纯粹的布偶癖,每次来芹阳镇都要带上一只布偶回去,如今房中已是有数只布偶。赵嘻嘻还煞有其事地取名字:第一只叫魄罗,第二只叫嘿咻……每日还会认真地对那些布偶说话,在巴紫熊看来赵嘻嘻定是魔怔了。
经过糖铺的时候,赵嘻嘻买了两支麦芽糖,这麦芽糖是将糖母融化成糖浆,以糖浆为笔,在炉子上画出各种飞禽走兽。赵嘻嘻将一支雄鸡图案麦芽糖的给了咸鱼,自己却吃一只白象图案的,同时唱道:“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
赵嘻嘻这番惹得巴紫熊不满道:“愚蠢师姐,我怎么没份儿!”
赵嘻嘻说道:“你两只手又空不出来,买给你岂不是浪费!”
“气死我了,信不信我不帮你拿了!”巴紫熊嚷嚷道。
“干啥呢!要啥麦芽糖!要啥麦芽糖!”赵嘻嘻突然粗着嗓子说道,“大不了给你咬一口呗!”
说完赵嘻嘻将麦芽糖放到巴紫熊嘴边,白象麦芽糖的鼻子已经被咬断了,巴紫熊看见断鼻上面还留着赵嘻嘻的口水,从麦断鼻上挂出一道细丝,一直垂下三尺。巴紫熊厌恶地一摇头:“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垂涎三尺。”
“大老爷儿们矫情啥。”赵嘻嘻说道,“前面还有一家胭脂铺,去看看。”
……
这胭脂铺是芹阳镇最高档的地方,更恰当地说这是一幢胭脂楼,虽然只有区区三层,却是芹阳镇最高的建筑。内里的装潢也远高于芹阳镇寻常的水平,说金碧辉煌是半点不为过。胭脂楼里的胭脂也是价格不菲,小小的胭脂盒子却是寻常百姓数月的花销。
赵嘻嘻试了数款胭脂,终于定下一款,说道:“就是这款了,比较适合我的肤色。”
那老板娘顿时夸道:“诶呦,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本店的唯一镇店之宝,价格昂贵,当初进货就是为了提升小店的格调,还真没想到姑娘一眼就挑中了。”
赵嘻嘻得意地背着双手:“那是!本姑娘的眼光!”
一旁的巴紫熊却是心中冷笑:“肤浅的女人,愚蠢的师姐,别人说是唯一的镇店之宝还真信了。”
咸鱼刚才趁着赵嘻嘻挑胭脂的时间又去买了数只麦芽糖,默默地舔着,心想这趟赶集总算没白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等一等!那盒胭脂可否让一让。”闻声看去,却是一名美妇。那美妇走到赵嘻嘻跟前,拉着赵嘻嘻的手说道:“小妹妹,你还小,不施粉黛也是美艳动人,但姐姐却是人老珠黄,可少不得这一份胭脂。”
赵嘻嘻难得出山一回,看上的东西自然舍不得让,而且她本就刁蛮任性,最忌别人说她小,这美妇又是“小妹妹”,又是“你还小”的,算是惹恼了她。赵嘻嘻一挺胸,气势汹汹地道:“谁小啦!你说谁小啦!”
胭脂铺内一阵尴尬的沉默。
巴紫熊对咸鱼附耳说道:“千万不能在师姐面前提起小字,当初师姐的名字叫赵小嘻,只是过了几年,一直不曾长大,便听不得这个小字,才改成赵嘻嘻的。”
咸鱼点点头:“我现在才看清师姐原来是挺胸,原来我还道她是驼背呢,难怪如此忌讳这个小字。”
那美妇也是尴尬了一会儿,才笑说道:“这位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妹妹年轻呢。”
“就算小又怎么了!哼!”赵嘻嘻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平胸我骄傲,我为师门省布料;古人有云:胸不平何以平天下!要啥大胸!要啥大胸!”
“对对对,姑娘说的在理,胸不平何以平天下。这位姑娘何不赴在下府上,在下好置办一桌酒宴,替内子向姑娘陪个不是。”这时一名青年走进胭脂铺,那青年生的好生标致,尤其是一双桃花眉目,似能勾人。
“天心?”咸鱼察觉到那青年男子的修为,暗想:“也没听说过周围有这样一位天心修士,想必是新来的修士。”
所谓天心,自然是一种修行境界。道经有歌曰:道途渊远,诀歌以铭。初入道途需凝气,凝气之后谋脱凡,脱凡罢了修灵台,灵台大成立天心,天心圆满开紫府,紫府一开是陆仙。
天心境已经是与如今的咸鱼,与刘钓龙统一层次的大修士,只不过刘钓龙已经是天心境无敌,但眼前这位青年男子却是刚入天心境,而且看起来根基极为不稳,怕是用了邪门歪道勉强立了天心,属于天心之中最弱的那一类。但饶是这样,天心在整个修界已经不容小觑。
先前那位美妇却只是脱凡境的修为,看到青年男子却是脸色一变,对赵嘻嘻小声说道:“这位妹妹,那盒胭脂水粉我让与你了,快快离去。”而后又对走进来的那青年说道:“岸眠,你怎么进来了。”
听到那声“岸眠”,咸鱼却是一声冷笑,难怪男人修媚术,原来是他。
被唤作岸眠的男子说道:“我见你迟迟不曾出来,变进来看看,不想遇见了这一位有趣的姑娘。”
赵嘻嘻却是不解那美妇为何突然这般退让,但也不愿深想,瞧了那青年一眼,对美妇说道:“你老公?一看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美妇尴尬笑笑,却是催促赵嘻嘻:“妹妹快些走。”
那青年却是说:“姬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赶姑娘走呢,这位姑娘,还是跟我回府一叙吧。”
这青年说完,赵嘻嘻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眼前只有那青年数不清的桃花眼。
正迷糊着,突然觉着一道清凉的力量醍醐灌顶,赵嘻嘻回过神,却见是咸鱼拉着自己的手,撒娇道:“师姐,咸鱼累了,带咸鱼回去吧。”
巴紫熊也没看出刚才却是两位天心大修士有了一番交手,说道:“我看你也逛累了,刚才都走神了。”
“哦……哦,咸鱼乖乖的,姐姐亲亲啊。”赵嘻嘻完全忘记刚才是怎样一种状态,只道是走神了,看见粉雕玉琢的咸鱼一下子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咸鱼一手推开就要亲上来的赵嘻嘻:“师姐你别这样,我还是个孩子,你放过我。”
那青年男子双眼一眯,似乎想不起咸鱼是哪一位有成的大修士,便传音道:“不知道友是哪位。莫不是仙童道友当下?”
咸鱼回过头,双目透出两道利刃,青年男子脑海中仿若闪过一道惊雷,惊得那青年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咸鱼传音道:“我知道你是柳岸眠!我们你惹不起,滚!”
“岸眠,”美妇急忙扶住站立不稳的青年,“怎么了。”
青年苦笑道:“没事,没事,碰到一位高手。”
“啊!”美妇惊道,“莫不是那位前辈!”
青年摇首:“那倒不至于,但可能是那一位的弟子童仆。”
美妇说道:“你瞧你,好端端地使什么邪术。”
青年苦笑摇头:“淫邪入魂,我也没办法。”
“我们还是等师父来,带我们一起去请罪,再请那位前辈为你出手解毒吧。”美妇看着那青年,眼中满是担忧。
……
梅林深处蓝翔书院客厅,柯厄一正跪坐与案前诵经,哑儿在一旁侍奉,焚上几块上好的凝神紫檀。
柯厄一对面,却是盘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剑眉星目。那中年男子开口说道:“柯先生这徒弟真是奇妙了,我三十年前见他还是屁孩儿,可二十年前见他便是今日这模样,二十年不变,早些年遇见柯先生,定是要讨一个驻颜的方子。”
柯厄一笑笑,却是打发了哑儿下去,自顾自又开始诵经。
那中年男子又说道:“这《渡厄经》虽是简单,但是如柯先生你念的这般隐隐万家生佛气象却是不简单。”
“那是。”柯厄一放下手中经卷,给自己满上一杯香茗,又问那中年男子,“可要满上?”
中年男子摆摆手:“香茗虽好,可不要贪杯。”
“醉茶不醉,真是可惜。”柯厄一这茶唤作清明卯雨醉茶,却是人间钟鸣鼎食之家最为讲究的茶艺,从头年冬至到当年清明每日以上年份的窖藏汾酒浇灌,又以最猛烈似火的烧刀子炒制,最后以上佳的花雕女儿红温热泡制,称为醉茶,似酒香醇却又有绿茶的清香苦涩,几盏下肚竟是有一些微醺。醉茶之中最好的要数清明卯雨醉茶,正是要在清明那日朝露未干的卯时恰逢春雨采摘方能称作清明卯雨醉茶。清明、卯时、露未干与恰逢雨四者缺一不可。
“渡厄经我听了七十年,清明卯雨醉茶我品了七十载,我早已经不稀罕了。”中年男子将腰间佩剑置于案上,“我是来与你比剑的,闲话莫多,亮剑否?”
柯厄一说道:“不比不比,十年前你不是赢了我么,比剑不如品茶。”
中年男子却是说道:“七十年来我们比剑互有胜负,十年我也是险胜一招,我希望你今年能击败我,不然高处不胜寒难自处啊。”
柯厄一右眼皮抬了一下,说道:“你说错了。不是互有胜负。”
中年男子脸一红:“至少十年前赢了你不是么。”
柯厄一说道:“其实年来你不断进步,屡败屡战,终于在十年前赢了我。”
柯厄一的大手按住中年男子的剑身:“我已经老了,你却还很年轻,你可以超越我,我却不能反超你。诶,年轻真是好。”
中年人却是升起一股杀气:“你的剑呢?”
柯厄一淡定地抿了一口茶水:“自从十年前比剑输给你,我就将剑埋了。”
“葬剑之风,柯先生真乃高人。”中年男子收敛了杀气,“不知剑冢何处?我还真是想去吊祭一番。”
柯厄一气定神闲说道:“贫道葬剑冢,云深不知处。”
沉默了许久,中年人才说道:“当真不出剑?”
“当真不出剑。”柯厄一话音还未落下,中年人手中的长剑已至,快的让人看不清,紧贴柯厄一的脖颈,稍进一丝便能入肉,直到这时,才听见“噌”地一声金鸣,正是方才拔剑的声音,中年人的剑竟是如此之快,快过了声音!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中年人很不解柯厄一此时的镇定,刚才毕竟里死亡只是一瞬之间。
柯厄一伸出两指,慢慢移开脖颈上的长剑,说道:“你不会的,我若是死了,能与你论剑的人岂不是又少一个。”
中年人收剑,叹道:“难倒天下再没有能与我杨木羽比剑之人?”
………………
“师父!”门外却是传来赵嘻嘻的声音,“嘻嘻回来了!嘻嘻今天没闯祸!嘻嘻!”
柯厄一对中年人说道:“来,我与你介绍一下我新收的三位弟子。”
中年人顿时起了几分好奇:“哦,不知道是怎样有趣的人物,能拜在柯先生的门下。”
柯厄一含笑道:“恩,有趣,十分有趣。”
………………
赵嘻嘻却是率先闯进了客厅,后面是大包小包的巴紫熊和粉雕玉琢的咸鱼童子。
赵嘻嘻路上口渴得不行,拿起了案上的茶壶狠灌了几口,这才发现一旁的中年人:“咦,师父,你怎么变大叔了?怎么头好晕啊。”
中年人对柯厄一说道:“柯先生的徒弟真是率真,先生怎么不提醒她这是醉茶。”
柯厄一笑道:“无妨,算是对她不守礼仪的惩戒。”又对巴紫熊和咸鱼说道,“还不来拜见杨木羽杨先生。”
咸鱼小童子一听吓得一个激灵,他岂止是听过杨木羽,简直如雷灌耳,天下第一四绝之首合意剑绝杨木羽!